月华初上。
安静的秦王寝殿内,只见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逄阿将阿秦紧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唤着阿秦的名字。
可即便是被他紧抱在怀里,阿秦的身体却渐渐变得冰凉。
“阿秦。你醒醒。”
到最后,不管他如何用力摇晃阿秦,阿秦并未从睡梦中再醒过来……
天上的明月就像他第一次与阿秦相遇时那晚般明亮。
当逄阿提着阿秦的铜剑冲进吕不韦的府邸时,没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后院中,蝉声凄凄,只见身着一袭白衣的吕不韦正负手而立站在月下。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站在月下的吕不韦仿佛是在与自己的旧友说话,语气不是平日的清冷,很亲切。
吕不韦道:“王。你终于来了。”
就在吕不韦转头看向他的这一瞬,逄阿从牙缝中发出嘶哑的声音:“章邢。”
那做五明扇的扇柄是他命章邢替他找来的。
之前章邢被阿秦扣留在秦国,等他来到秦国之后,阿秦便让章邢做了他的贴身护卫,虽然章邢并不会武。
听到逄阿唤自己章邢,吕不韦并没有丝毫惊讶。
因为……
吕不韦是他,章邢亦是他。
“王。这是你的宿命。”
吕不韦从衣袖中拿出一块锦帕,往脸上一抹,只见他的五官发生细微的变化。
眨眼间,呈现在逄阿面前的并非吕不韦的面,而是章邢的。
谁也不曾想到,章邢与吕不韦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月色下,逄阿双目血红,他紧握住手中原本属于阿秦的青铜宝剑,朝着吕不韦发出低哑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杀阿秦!”
阿秦是中毒身亡,而阿秦唯一可能中毒便是因为他的血液带毒。
他的体质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他并不知道。
但是唯一有可能在饭菜中下药改变他体质的人只有章邢。
听到逄阿低哑的质问,章邢发出一声冷哼:“为什么?”
他微眯着看向逄阿道:“只因在七国统一之后,这世上只会有一个王。而这唯一的王,那便是你。”
章邢微眯着看向逄阿道:“只因在七国统一之后,这世上只会有一个王。而这唯一的王,那便是你。”
章邢说话的声音很轻。
然而却字字诛逄阿之心!
十三年前,当章邢发现真正的吕不韦与自己相貌相似时,他便杀了真正的吕不韦,从此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吕不韦。
望着逄阿狰狞的目光,突然之间,章邢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道:“王。其实我也不舍得杀阿秦。”
逄阿只知道曾经的阿秦爱慕于他。
可是逄阿却不知,一直以来他对阿秦都有着特殊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并非师徒之情。
在他三岁刚刚有记忆时,他的父亲告诉他,若是没有逄阿的娘亲冯妃相救,就没有他们章家,也不会有他章邢。他此生活着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助逄阿成为七国的王。
是了。
这是冯妃的野心。
她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只是燕国的王,作为她的儿子终有一天会令所有百姓臣服在他的脚下。
所以此生,他放弃去追求爱一个人的权利,甚至还亲手杀了自己最在意的女人。
章邢将自己悲切的目光从逄阿写满戾气的脸上移开,他望向天边的孤月,平淡的语气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悲。
“王。在你尚未出生之前,你的娘亲冯妃便开始教我武艺,教我如果控蛊。”
章邢一声冷笑,顿了顿又道:“可是谁又知道,我看着那些被蛊所控制的人,心中却嘲笑着我自己。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这一生便被我的父亲所安排好。我与被蛊虫操控的人又有何不同?”
“我的王。”
章邢再次转头看向他时,逄阿眼中难以遏制的悲痛一僵。
清冷的月色下,他看到章邢脸上划过一行清泪。
“我很羡慕你。并非因为从此刻起你便拥有着大好河山,而是因为……阿秦到死的时候,她爱的人都是你。”
章邢说罢,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在逄阿震惊的目光之下,他抢先在逄阿冲上来之前,将锋利冰冷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咽喉之中。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章邢的咽喉涌出。
章邢已经无法再说话。
他看向逄阿的目光却写满悲悯。
他的命运从小被人注定。
逄阿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被冯妃所注定。
当年逄阿被坠入河中被大水冲走之后,他寻遍七国也不曾找到逄阿的踪迹。
如果他不和阿秦相遇的话,也许他永远都找不到逄阿。
逄阿便可以自由自在过他想要的生活。
奈何,逄阿却遇见了阿秦……
当王对上王,逄阿终是逃不过两王相遇必有一死的宿命。
索性。
他终于完成自己宿命,可以结束自己的命运随阿秦而去。
而这一切的痛苦,只会有逄阿一人去承担。
但相对的,逄阿也得到了这江山,今后这大秦的江山会常伴于他。
永别了我的王。
“章邢!”
看向已经断气的章邢,逄阿发出歇斯底里的狼嚎声。
悲愤而又悲哀的狼嚎声响彻震天。
秦都,行走在长街上的路人停下脚步。
“喂。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好像……有狼叫的声音。”
“有吗?城中哪里来的狼?你可是困了想睡觉。”
“啊。我委实困得很,赶紧回家吧。”
这日,大清国天朗气清,可是谁也不曾想到,真正的秦王已经死去。
鲜血染红地面。
躺在他面前的章邢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是他杀了阿秦!
他怎么可能会让他安然入黄泉!
此刻已经癫狂的逄阿将青铜宝剑一刀一刀砍在吕不韦的身体上。
猩红的鲜血在逄阿剑下四处飞溅。
看到眼前这一幕,要不是黄月英在这之前就已经让陈雨蕾捂住嘴,受到惊吓的陈雨蕾肯定已经尖叫出声。
眼前血腥的画面吓得紧捂住嘴的陈雨蕾瑟瑟发抖。
有眼不断从陈雨蕾眼中滴落。
如果被人看到的话,还以为陈雨蕾是被吓哭的。
见陈雨蕾低泣不止,陈雨蕾的脑海中突然响起黄月英嫌弃的声音。
“别哭了。”
陈雨蕾放开她紧捂的嘴,支支吾吾地说:“可……可是眼泪它忍不住自己就掉下来了。逄阿他……他真的好惨。”
听到陈雨蕾说的话,黄月英选择了沉默。
的确。
逄阿他太可怜。
水晶棺所放出的画面上,浑身是血的逄阿回到寝殿,他清洗掉自己身上的乌血,又在熏香之后,才敢去抱身体已经变得僵硬的阿秦。
此时逄阿的目光就像死人一样暗淡无光。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阿秦,一遍一遍唤着阿秦的名字。
可是阿秦却再也没有睁开眼,骂他一句:“他娘的。逄阿,你能不能闭嘴!”
当墨黑的夜被曙光破开时,逄阿心中依旧是一片黑暗,再无光明到来之日。
“王。该上早朝了。”
侍奉在门外的阉人赵高敲门,就像是死人一样紧拥着阿秦的逄阿缓缓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只是他的目光依旧犹如一潭死水。
“王?”
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赵高再次发出低低的声音:“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阿秦。”
逄阿再次收回目光看向静静躺在她怀里的阿秦。
“早朝的时间快到了。阿秦,你……醒一醒。”
逄阿的声音是在哀求。
“这王今日还是怎么了?”
赵高拱手站在门外。
王和阿房女浓情蜜意,蜜里调油,他是知道的。
只是王做事向来有分寸,从来不会因为男欢女爱之事而误了早朝啊。
就在赵高琢磨着是不是再敲一次门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王。”
看到身着一袭冕服,头戴冕冠的秦王冷着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赵高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惹怒了王,轻则被骂,重则被咔擦。
就在赵高瑟瑟发抖以为自己惹怒秦王时,却发现秦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王……
赵高一脸惊讶地抬头看向秦王的背影。
照理说王至少该骂他一顿,不想王竟然一个字都没有骂他。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赵高皱了皱眉,立即小跑跟了上去。
大秦的江山终究是阿秦的,他亦是阿秦的。
戴着人品面具的逄阿坐在大殿之上,阿秦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皆刻在他的骨血中,要模仿阿秦对逄阿而言,再简单不过。
之前他看到阿秦把齐国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带回秦就像对待自己的母妃一般,无论对方在后宫中如何荒淫,她依旧当做没看见。
那时他曾对阿秦说:“阿秦,这是你的心病。”
阿秦却是站在高楼之上,俯瞰她所打下的大好河山。
她英气的眼眸中蒙上黯然与悲伤。
“逄阿。你知道吗?我已是这大秦的王,可是我却失去了她。若是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我宁可天天受着胯下之辱,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能对我笑。我便觉得满足。曾经最重要的人,我却用她来换了这冰冷的江山。”
“逄阿,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他不要这冰冷的江山,他只要他的阿秦。
胯下之辱又如何?
若是能够让阿秦复活的话,即便是让阿秦每日在他心口处捅上百刀,即便是让他死,他都可以!
当阿秦死后,逄阿便如阿秦之前一样患上了心病。
他整日易容成阿秦的模样,替阿秦守着大秦江山,他以阿秦的模样活着,仿佛这样,阿秦便活着,而死的人是他阿房……
“阿房”死之后,逄阿为阿秦举办了这世上最奢华的葬礼。
但是谁也不知,真正的秦王依旧在秦王寝殿中。
曾经逄阿的父王用一口以为防止尸体千年不腐的水晶棺安放冯妃的尸体,等到他临终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前任燕王竟然会抱着冯妃的尸首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
如今逄阿便把那水晶棺用来存放阿秦的尸体。
不愿让世人知晓阿秦曾经受过胯下之辱,代替阿秦活下去的逄阿变得更像残暴。
他焚书坑儒,来抹去阿秦过去污点。
他忙于各种政事,用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忘记阿秦。
这一年,逄阿将装有阿秦尸首的水晶棺安放在骊山秦陵中。
“阿秦。我寻来这么多孩儿中,扶苏性子像我,但其容貌却像极你。我已传他为王,让他替你继续掌管这大秦江山。”
站在水晶棺前的逄阿已至中年,他乌黑的发,早已成了覆雪白发。
世人只道秦王乃是因统一七国之后,操劳过度,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却不知,相思之苦,令人色未衰,先白头的理。
现在的大秦在他的治理下很好,他可以安心的去,再次成为阿秦的奴。
与阿秦永不分离。
秦陵中,逄阿将整个秦国皇宫重建,水晶棺前放着他曾经为阿秦所做的五明扇。
“过去我做你出来,是为了给阿秦遮风避雨。可是却间接因此要了阿秦的命。”
当初章邢在他的茶水中放入一种叫做“伤乙”的毒药,这种毒药能够使服毒之人身体的血液变得就像是最霸道的蛇毒一般。但是服毒之人却不会死。
“伤乙”这种毒药需要持续服用,若是停止服用的话,服药者身体的血液就会渐渐恢复成正常人的状况。
逄阿将手放在五明扇扇柄上,想要毁去眼前的五明扇。
然而就在这时,似乎想到什么,逄阿握住扇柄的手突然一松。
他摩挲着扇柄自言自语道:“阿秦毕生最想成为的便是这世间的王,坐拥万里江山,俯瞰山河。”
若是在地下的阿秦还需要出宫的话,这五明扇能够继续为她挡去烈日。
逄阿说罢卸去了他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换上他曾经的粗布麻衣,缓缓走进水晶棺中,就像对待这世间的稀世珍宝,再度紧拥着阿秦。
“阿秦。我来陪你了。”
逄阿浅薄的唇角扬起一抹温润如玉的笑,咬破他藏在口中的毒药。
毒药在逄阿口中蔓延入腹,极其苦涩的味道却令逄阿看到最美好的画面。
那是……
风和日丽的清晨,他身着粗布麻衣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是一张英气的脸庞。
这是他的阿秦正眨巴眼在看着她。
“青山?”
“你他娘的睡傻了吗?”
阿秦一个翻身平躺在草地上,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
最熟悉,最想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里的山山水水看起来真他娘的舒服!青山,我都不想再去游历七国了。不如……不如我们就在此处盖上茅屋,住下来可好?”
阿秦唇边扬起一抹此生他见过最美的微笑。
水晶棺显示的画面放到这里突然一黑。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陈雨蕾低泣的声音。
陈雨蕾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真的好惨。”
她的脑海中响起黄月英唏嘘的声音。
“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别再哭了。你的眼睛很容易肿。”
“你怎么知道我……”眼睛会肿?
陈雨蕾话还没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她赶紧把自己即将出口的话咽回腹中。
但陈雨蕾在想什么,黄月英自然知晓。
下一瞬,陈雨蕾脑海中便响起黄月英的轻笑声。
“真是蠢。”
她……
陈雨蕾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理由。
呃……
她在自己的前世面前,确实蠢到无力反驳。
“时间也差不多。既然……”黄月英原本想说,为了不让大光头发现,她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结果她好像听到有木棍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哐当一声。
“陈雨蕾,别叫!”
害怕陈雨蕾被吓得大声尖叫。
黄月英抢先提醒陈雨蕾。
听到黄月英的提醒,陈雨蕾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她寻声望去,只见水晶棺所放出的影像上原本已经黑掉的画面又突然一亮。
画面上再次出现秦陵皇宫。
水晶棺里静静睡着穿着一袭白裙的阿秦,还有紧拥着阿秦的逄阿。
一切看上去与之前画面黑掉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之前放在水晶棺后的五明扇突然倒在了地上。
陈雨蕾紧捂着嘴,无声与黄月英交流着:“黄月英。我……我好怕。虽然画面与之前没多大区别,但是……气氛却突然变得阴森恐怖。”
宫家老宅。
长相风流的孔城一筹莫展地坐在沙发上,紧皱着眉。
自从陈雨蕾失踪之后,这么多天来,他都没有查到有关陈雨蕾失踪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