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思悦，思悦！艾思悦！给我起来！醒醒，别睡了！马上到站了！”
我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五点。看着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我推醒坐在我身边睡得跟死了一样的思悦。
“赶紧收拾一下东西，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北京了。”
“呃呃呃？啊？到了，好好好，把他们也叫起来吧。”
思悦用手擦掉嘴角的口水，恶心得我想给他扔下火车。我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于筱北和另一些高一的同学们，他们已经基本收拾好了。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切还要从放假前说起。
“历鲲，这个暑假有什么安排？”
期末考试结束后，照例还要再上几天课。这几天无非也就是讲讲卷子，留一下暑假作业之类的无聊的琐事。间操也取消了，倒是可以趁这个时间去语文组待会，帮老梁批点卷子什么的。好吧，主要是想去蹭吃蹭喝。
如果可以把下一节英语课逃过去就更好了，实在是不想面对对答案这么煎熬的事。
“老师我来啦。”
我推开门，发现少爷早就已经到了，坐在史老师的位置上对着电脑屏幕点鼠标。
“啊，来了，随便坐吧。”
老梁端着杯子站在窗户前，领子上还挂着他的老花镜。看样子应该是刚批完卷子，对于梁老梁这个年级的老教师来讲，电脑评卷这种事情实在是不习惯。老梁曾经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还是喜欢以前那种一支红色圆珠笔一本卷子，一个对号一个对号划过去的那种感觉。
“哎呀，又来一个劳力啊。梁老师刚才还说批卷子批的眼睛疼呢，然后你就来了。”
史老师笑着走过来扳过我的肩膀，然而我比她高了太多，她……有些费力。
“行啊，来吧，反正也没啥事。”
我拉开老梁的凳子一屁股坐下，熟练的打开电脑，点击评卷app。
“电脑这方面还得是年轻人，像咱们这样老了不会用这东西咯。”
老梁有些感慨的说，其实他并不知道，我的电脑水平……无限接近于0。
“没事老师，虽然我也不咋地，但是批个卷子还是很轻松的。”
我调出一份试卷，然而第一份试卷就给了我一个暴击。答题卡上每道题是有可以识别的答题区域的，每个老师负责一道题，只能看到这一道题的区域。然而我抽到的这份卷子……毫不夸张的说，鬼知道你那条线指向的哪里！！
“呼，累死我了。唉梁老师，这是什么？”
好不容易批完了四十多份卷子，我伸了个懒腰，从旁边拿起纸杯，眼睛无意间瞟到了一份文件。
“啊，那个，那个是一个语文知识竞赛，还没跟你们说呢。”
因为我坐在位置上，所以老梁拿了书本在旁边的空位上备课。听到我叫他，他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睛看我拿起来的那份文件。
“语文知识竞赛？我们理科生能参加么？”
“应该是可以，不过是在北京和上海两个赛区，有点远。”
“这么棒？比个赛还可以旅游？”
一听到可以去北京，我整个人都精神了。毕竟像我这种从小到大一到假期就没消停过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其实去参加一下也挺好，这个对你们以后自主招生有点用。”
老梁喝了口茶，接着说：
“不过凭我对你们理科同学的了解，理科班估计不会有多少人参加吧。”
“梁老师，历鲲这小子也目的不纯，他就是想出去旅个游。”
史老师在一边一语道破天机，然而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对语文可是纯纯的热爱啊。”
“啧，我还不了解你，你在这批卷子不就是为了不上英语课嘛。”
“我……我这是帮梁老师减轻一下负担，顺便逃一节英语课。”
史老师笑了笑，没说什么，毕竟她身边还坐了个逃掉班主任化学课的少爷。
“回去问问你们班还有没有报名的了，周三之前把名单给我。哦对了，这个比赛高一高二都可以报名，所以到时候你们高二的可能要作为领队。”
“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算好了时间，赶在英语课下课才溜回班里。龙叔已经走了，我都能猜出来个大概，估计他又是吐着血走的。
“一个语文比赛，去北京或者上海。有谁想跟我一起？”
我把文件拍到桌子上，然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轰动。
“怎么，没人欢呼么？”
“语文竞赛，跟咱们理科生有嘛关系？”
申尘转过身怕在我的桌子上，抬起眼皮给我翻了个白眼。
“怎么能叫没关系呢，重点不是语文竞赛，是去北京和上海哎。”
“北京？烤鸭么？”
思悦凑过脑袋，手里还抱着一包薯片。我伸出手掏了一片出来，思悦也没躲开，他倒是已经习惯了我的……不要脸。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满脑子都是吃么？”
我把文件递给他，顺便从他手里接过薯片。
“唔……北京，上海，有点意思哦。你去哪个？”
“我想去北京，因为之前在北京没玩够。”
我吃了一口薯片，接着说：
“而且还可以顺便去逛逛，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玩玩不也挺好嘛。”
“有道理，所以我选上海。”
我看着申尘，眨了眨眼睛，嘴里还有半片没咽下去的薯片。
“看我干嘛，我想去上海外滩看看。北京……去过很多次了。”
差点忘记了申公子财大气粗这件事，酸了。
“那你呢？”
我问思悦。
“我？我没想好，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周三下午，我去语文组送整理好的名单。其实高二的一共也就四五个人，我和思悦是北京队，申尘和另外几个人在上海队。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高一的同学们了。
“老师我来啦，这是名单。”
我把名单交给史老师，老梁不在屋里，大概是去操场上遛弯了。我经常能看见老梁吃了饭后背着手在操场上来回踱步，夕阳里老梁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真的有些羡慕，甚至开始期待我的退休生活了。
然而每次我这样说，申尘都会告诉我让我可以长远一点期待一下死了以后，毕竟那时候不用起床。
“辛苦了历鲲，这次去北京还得你来带队。”
史老师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嗨，多大点事啊，正好也能趁这个机会去玩玩。到时候给您带稻香村的糕点回来啊。”
我挠了挠头发，坦白了此行的目的。
“老师，名单整理好了，给您送过来了。”
史老师聊天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看着有些面熟。
“整理好了？辛苦你了筱北。”
2
“来了？辛苦你了。历鲲，跟你介绍一下，这是……”
“筱北？”
“鲲哥？”
史老师还没来得及介绍，我和筱北就先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历鲲，于筱北是高一的负责人，到时候有什么事你们两个联系就好。”
“您倒是省事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我调侃史老师了。
“省事啥啊，主办方那边还有一堆事呢。”
史老师点开了大赛官网，眯起眼睛凑近屏幕。
“看，这里，说你们每个队伍要设计一个队名和一面队旗，你们谁弄一下？”
“队名？我们说的都队，怎么样？”
史老师给了我一拳，很明显她对这个名字不满意。
“那……树上的鸟儿成双队？”
“噗……”
曹老师在一边喝水，明显被我的创意折服了。
“历鲲啊，要不我把钱退给你你别去了。”
“别介别介，我认真想想。”
我挠了挠后脑勺，突然想起那日老梁在课上讲过的一句诗。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要不就叫拿云战队吧。”
“可以啊，历鲲正经起来还是很靠谱的嘛。”
这一次史老师终于满意了。
“队旗你们谁设计一下吧，最好你们北京队和上海队用一样的，这样也好看。”
“申先生对我们的队旗有什么感想？”
“唔……还行，不过为啥是蓝色的？”
申尘接过我的手机，放大图片仔细端详。
“这不就是校旗加了一行字么？你也太草率了吧？”
“有一个就不错了，要求这么多呢？”
我收回手机，送给他一个白眼。
“行吧行吧，有一个总比没有强。你们定制的话给我们的也做出来，我还有事呢。”
申尘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支架蓝牙键盘，甚至还有一个鼠标。把手机架在手机支架上，活脱脱一个微型电脑。
“你干嘛，这也太夸张了吧。”
“整理表格啊，还能干嘛。”
申尘头也不抬的说。
“你们北京队人少，而且是坐火车去弄得也快。你看我们上海队，光机票钱流水就上万了。”
申尘给我看了一眼他的支付宝余额，五位数的余额看得我酸溜溜的。
“行了，你酸个什么，这又不是我的钱。”
“申尘啊，你干嘛呢？”
申尘正在低着头看手机，丝毫没有注意到龙叔从前门进了屋。
“手机拿来吧，跟历鲲在那看半天了，期末考得好了是吧。历鲲，谁让你自习课换位置的，回去。”
“不是老师，我……”
“我什么我，拿来，我在后门看半天了，东西还挺齐全的。家长会再还你，我那都一堆手机了。”
“走，历鲲。”
下课后，我趴在桌子上看小说，申尘突然从后面拍我，吓得我一激灵。
“走？去哪？”
“去把手机要回来啊，上海队的信息还没整理完呢。”
“你自己去呗，龙叔还能吃了你不成。”
申尘咂了咂嘴，支支吾吾的说：
“其实我当时看电影呢，锁屏的时候没退出，我怕他到是候让我解锁。”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如果我说你不值得同情，你会不会生气。”
“会。”
“好的，你不值得同情。”
申尘翻了个白眼，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珠后面的红血丝。
“一句话，你去不去？”
“不去。你自己去呗，龙叔又不能杀了你。”
“你不去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卧槽你干嘛？”
申尘突然整个人趴倒在了我身上，还一边像一条蛆一样扭来扭去。
“去啦去啦，答应我啦，好不好？鲲鲲？”
“咿呀，滚开啊，行行行，我陪你去行吧，别恶心我了。”
我被他恶心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在放弃节操和被恶心死中间，我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出来了？龙叔怎么说？”
我没有陪申尘一起进去，因为我怕龙叔会因为我这次惨淡的英语成绩而心肌梗死。我的英语水平大概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就是我听不懂你出的听力，你也别想看懂我写的作文。
“当然是拿到了，龙叔还是很讲道理的。不过他也托我给你带句话，如果你下回英语再没有生物高，以后你的英语作业超级加倍。”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我一把搂住申尘的肩膀。
“英语和生物都是主科好吧，怎么能分高低贵贱呢。”
“可是生物满分90你考了83，英语满分150你考了73。”
我搓了搓鼻子，气氛有些尴尬。
“这也不能怪我是吧，我对英语过敏。”
“有什么临床症状么？”
“症状就是……英语听多了我会休克的。”
申尘白了我一眼：
“你现在进去，站在龙叔面前，原封不动的把这话跟他说一遍，你猜他会不会让你原地升天？”
“行了，不说这么倒胃口的话了。”
我放下胳膊，嘿嘿一笑。
“过几天路上注意安全，比赛加油。”
3
出发的那天，天气很晴朗。我特意穿了一件橘黄色的t恤，好让大家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我。
“历鲲！”
我回过身，看到思悦离老远就冲我挥手。我举起手做回应，不过身边人这么多我没有大喊大叫，毕竟出门在外要注意素质。
“去取票吧，身份证拿着在那刷一下就可以了。另外……你怎么带了这么大一个箱子？”
我看着思悦那个巨大的箱子陷入了沉思。明明只是四五天的比赛，这货的箱子大的好像要搬家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里面全是旅行必需品。”
思悦抬起一条腿，把包放在腿上翻找身份证。
“里面有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哦对了，我还带了一个插排。”
思悦从包里提出来一个巨大的插排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突然觉得血压飙升。
“大哥，你是去比赛的，还是去逃难的啊。”
“哎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嘛。对了，那些人呢？还没到么？”
我看了一眼手机，里面有人员名单。算上我和思悦，一共有十一个人。然而这十一个人里面，只有两个理科生。
“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跟你私奔的感觉。”
我和思悦站在火车站的入口处，思悦突然对我说。
“这词用的……我都私奔了干嘛不找个好点的货色。”
“怎么，你好像很嫌弃我？”
思悦突然趴在我的肩膀上，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噫……我求你了做个人吧。”
“鲲哥！”
我听到了有人叫我，一把推开思悦后，看到筱北带着九个人浩浩荡荡的朝我们走过来。
“久等啦！”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
为了避免我在下届面前颜面尽失，我暂时放弃了对思悦的诛杀。
“大家先进去取票吧，都带身份证了吧？等一下出来咱们举着队旗拍张照片，这就算是正式出征了！”
火车下午六点钟从龙庆市开出，经过了五个小时的行驶，我们的周围没有了一点城市的灯火。我的侧脸映在车窗玻璃上，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车厢里的灯光渐渐熄了下去，喧嚣的人群也渐渐息了声音。旁边的过道偶尔有上厕所的人，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惊扰了旁人微弱的鼾声。
思悦已经安静很久了，我打了个哈欠，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刚准备睡，却发现思悦有些奇怪。
我承认车厢里有些闷，不过绝对不至于像思悦这样满头大汗。仔细看，思悦的牙紧紧的咬在一起，眼皮在颤抖，像是……在做噩梦。
“思悦……思悦？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我轻轻的推了他，思悦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样，突然弹直了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可能是不习惯这样睡吧。”
思悦揉了揉脸，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思悦又弓下身子，把脸埋在手掌里，似乎很久没有缓过神。
“历鲲，把刚才的照片发给我看看吧。”
思悦突然开口，我打开手机，挑选了一张看上去尚可的照片发给他。照片里，蓝色的队旗被十一个人抓在手里，在照片的正中格外的显眼。
“真好。”
思悦看着照片，突然有一丝感慨。
“什么？”
“我说，真好。我做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真好。”
“生活会一点一点变好的，不过前提是你不能放弃它。”
我把胳膊枕在脑袋后面，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们，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我得少操多少心。”
我们两个对视了两秒，不约而同的笑了。
“我得少挨多少鄙视。”
思悦伸出胳膊搂在我的肩膀上。
“不过我挺贱的，就喜欢你们鄙视我。”
“那你的确挺贱的。”
我像往常一样推开他，不过声音控制的尽量微小，不要打扰了前面大叔的美梦。呼噜声这么响亮，听着睡得就不错。
“不早了，你赶紧闭会眼睛吧。明天……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
“你也是，早点睡吧，晚安。”
思悦仰着头，身子微微像我这边倾斜，不久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如果我们没有相遇，只是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遁失在茫茫人海，我们的命运会有什么改变？
或许他会过得更好，或许一切都是未知数。
不过生活没有如果，过去不可追溯，未来不可预知，唯有当下可以被紧紧的把握在手里。
远处似乎亮起了点点亮光，分不清是灯火还是星光。只是觉得它们那么远，那么静，又那么美。
闭上眼睛前，我重新观察了思悦。这一次，没有满头大汗，也没有咬紧的牙关。他睡的很沉，很安稳。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老梁借给我的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人只有在觉得安全的地方才会睡得十分安稳。这份安稳，可能是来自于环境，也可能是来自于身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