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事操办完以后,母亲带我搬去镇里的姥姥家住。偶尔会被我看到姥姥心疼母亲的画面,我也识趣的装作没有看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从初凉的秋天一下子就滑到了刺骨的冬天,北方的冬天还是很寒冷的,我每天穿着长及脚踝的羽绒服步行去上学。临近春节的时候,大舅一家来了,大舅家的小妹妹穿着单薄的衣服。母亲见状翻出我小时候的一件羽绒服就要给小妹妹,我当即拉下脸,瘪着嘴,很不情愿的说道,“为什么不把你的羽绒服给她穿,为什么要把我的给她,那可是我爸爸买给我的羽绒服,我不想要给她”,说到爸爸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绷不住了,眼泪嗖嗖的流。母亲看我这个样子,也就没有再拿我的羽绒服。我那个时候的思想就是,凡是父亲给我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许染指。
过完年,奶奶留下的那处院子也已经被铲平盖起了新楼房,爷爷和大婶儿帮着装修,很快我和母亲就从姥姥家搬进了这个新房子。我把父亲的遗照放在了我的床头柜里,我希望我可以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所有的家具都是从我们的旧家搬来的,都好好的,就没有再添置新家具。我的卧室放着父亲曾经睡过的床垫,我一直很偏爱那个床垫。
09年这一年,大伯经常在周末喊我去他家吃饭,很多次都是他亲手炖鱼给我吃。那段日子大姑二姑也经常回镇里看我,带我买衣服。表面上看日子过的还不错。只不过父亲去世后,逢年过节就是我提着羊腿、礼品去看望大伯、爷爷他们了。每次去爷爷家,爷爷都会说,可怜的这么小你爸就去了,我儿子还这么年轻,会拉着我的手边说边哭,我会给爷爷擦拭泪水,安慰他。后来怕爷爷看到我就伤情,我去的次数也就减少了。
还记得09年过年的时候,大姑从市里来我家住,和母亲住一个屋。那天夜里,我拿出我12岁生日庆典的光碟,声音放很低,喝着红酒看着那时的一家三口,全部是笑容诶,只有我在念祝词的时候有些哽咽,其他所有的照片都是喜笑颜开。父亲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在我耳边响起,“欢迎大家来参加爱女十二岁的生日庆典,”就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我边哭边喝红酒,喝了大概一瓶半,看光碟看了三个多小时,站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没忍住酒意,吐到了玄关鞋柜上,我强撑着自己把秽物擦洗干净。第二天一早大姑要带我去参加爷爷这边的家族聚会,我因为宿醉的原因,就没有去。现在的我多庆幸我没有去啊,要不然,又是一场被人怜惜的感人场面。
下午,我收拾了一下去了爷爷家,亲戚们也都在,我还是没能逃过他们每个人眼里散发出怜惜的利剑,当时我只以为他们是怜惜,并未想到背后还有其他深意。我们小一辈聊天的时候,我听到大伯跟爷爷说,这个廉租房是我给你买的,户主只能是你一个,老二(也就是我父亲)的房子是妈在世时就说要留给他的,你现在这个老伴还想要夺走嘛?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说的多么难听,说老二用一条命才换了一间房子,你现在竟然还想着把房子过到她名下?根本不可能,想都不要想。我才知道,原来我住的房子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回家后,我问了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爸还在的时候,你爷爷就召集他们这些子女,准备把房子过到她后老伴儿的名下,你二姑当时就翻脸了,“她每个月拿着零花钱,什么都不用她管,她也没有抚养过我们这些子女,也没有好好侍奉过你,凭什么把房子过到她名下,不行我坚决不同意,再说了,妈妈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这间房子是要留给我二哥的。”你爷爷当时很倔,可能是被那个后老伴儿洗了脑,一意孤行就要把这个房子过户给她,你爸那么孝顺,也不愿看他生这么大的气,当时也同意了,只要你爷爷过的开心,房子爱过户给谁就过户给谁吧。果然老话都是极有道理的,柿子捡软的捏,人捡善良的欺负。这已经不是你爷爷第一次说房子这个事情了,被这个后老伴儿挑唆了好几次,第一次让你大伯压下去了,后来有一次当着你爸的面,又提了一次。我跟你爸也因为这个事情吵过几次架,你说你爷爷过分不过分,我分房子的名额给了你大姑,家里有点儿剩余钱就补贴给你大伯、你二姑,你大伯是个局长,还用他补贴?你二姑是个老师,收入也不低,也不用补贴,只有我跟你爸都是工人,都需要补贴,结果什么都没有。说好了给我买一块儿地毯,答应的好好的,结果给自己买的用了,房子也是当初你奶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好要给你爸的,你爷爷当时也是同意的,结果你爷爷这又反悔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你爸能不憋屈吗?你爸就是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只要别人好,他怎么都行。关键这也不是让他去争什么东西,而是本来就是他的,怎么就不能拿回来了?你睡冷被子那件事,我跟他们闹了一下,你爷爷直接跟你爸说不让你在他们家住了,你爸为了不让你爷爷生气,才把你接回来,教你怎么过马路、怎么用煤气做饭、一个人在家要锁好门。你爸之前有一次想要买台大货车,出去干拉运赚钱,但是买车钱不够,向你大姑父张了嘴,准备借一些钱,你大姑夫到好,不借钱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他没当总经理的时候,那么穷,还是咱们家接济的他,房子都是咱们家让给的,现在发达了,不记这些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你爸那次才是气上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向他们张嘴借过一分钱。你爸的傲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才了解到这些事情,原来爸爸受过这么多委屈。我印象里的父亲,高智商,什么题都可以给我解答;很善良,凡事以老人为先;很会做饭,做出来的饭比妈妈做的要好吃一万倍;手很巧,拿了公司制作零件优秀奖,因为父亲的本职工作是水暖工和大车司机!所以在制作零件这一块纯靠理论知识操作,是个大牛没错了!父亲还会带我放风筝、上山采蘑菇、教我骑自行车、电动车、带我去郊外游玩......父亲的好根本说不完,就这样一个善良顶好的人,居然受了这么多委屈,而我现在才知道,我真是又憋屈又难过。
过了一段时间,开始办房产证了,大婶儿来拿我的身份证,说要过户到我名下,我觉得特别意外,就问了原因,大婶儿说,你大姑他们又跟你爷爷说了好几次,敲打了那个不安分的后老伴儿,这才说通你爷爷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
原来儿子的死,做父亲的竟这么不明白原因,这也是我后期很少去爷爷家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