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明华道长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劝人将自己一家老小的命脉，交到一个外人手中，还是曾经和自己为敌的外人手中，哪怕明华道长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去劝别人。
沉默了许久，明华道长艰难地开口做着最后的挣扎。
“虽然赵王俩家是属与皇室的势力，但同样也是本地世家在这里扎根两三百年了，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吧。”
李仪叹息道：“不，他们做得出来，只要皇室一声令下，别说是背后捅刀这种事情，就是让赵王两家族长他们屠戮全族，他们也能做得到。”
明华道长瞳孔紧缩，不敢置信。
做出背后捅刀置众生于不顾这种事，还可以用忠义来解释，原本他们就不是一伙的，你倒霉我自然会开心。
但是屠戮同族，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民众的心理承受底线，不是能够用忠义来解释的，显得极不正常。
世家是什么？
世家就是以血脉为联枢纽联系起来的利益共同体。
人类是一种群居型社会化动物，存在一种抱团取暖的本能，原始母系社会时这种本能是以部落信仰与图腾崇拜为联系存在。
等到母系社会转变为父系社会定人伦之后，这种部落信仰便转化为了血脉信仰与祖先崇拜。
世家便是血脉信仰下的产物，他们坚信血脉联系是世界上最亲密的联系，拥有相同的血脉与共同的祖先，也是世家维护自身凝聚力的基础之一。
而且这种血脉联系，随着世家的发展，不断地被推向了一个高峰，直到现代社会血脉联系依旧被认为是最亲密的联系。
血脉联系可谓是世家维系自身存在的根基之一，斩杀同族无疑是动摇世家统治的根基，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
对付同族之人，你可以将他囚禁一生，或者让他病死，被盗贼杀死，让他死于各种意外，但唯独不能亲自动手。
当今天子李煜便是因为亲自动手弑兄囚父，而被世家所诟病，质疑他统治的合理性与神圣性的主要原因之一。
沉默良久，明华道长深吸一口气，对着李仪长鞠一躬道：“这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地方，还请李兄教我。”
这个时代的知识封锁十分严密，哪怕是一些高门大户，看来十分常识性的问题，在更低一等的家族当中也是属于一种隐秘，不到一定层次很难接触到。
明华道长也不确定，李仪会不会看在以前自己父亲照顾过他的情分上，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可不问一下他又不甘心，这次祭天大典之后，苍天道肯定又会谋求一轮新的扩张。
赵王两家便是自己谋取的晋升之阶，要是有了两家的支持，自己肯定能在现在的位置上更进一步，所以哪怕有一丝成功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
李仪侧身避过明华道长的行礼，将其扶起连忙道：“明华何至于此，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伯父还对我有诸多照顾，要是没有伯父，我可能在幼年时便去见我父母，哪里有今日的我。”
明华道长顺势直起身，有些期待地望着李仪。
迎着明华道长的目光，李仪苦笑道：“明华兄，世家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但是更多的就不能说了，毕竟我只是入赘杨家，而不是杨家嫡系。”
随后，李仪并没有说赵王两家之事，而是向明华道长问道：“明华兄可知，世家是如何传承的？”
明华道长思忖片刻道：“世家者，文以传世，武以传家，如此方为世家，自然是以文武传承。”
李仪有些惆怅又有些向往的道：“是啊，文武传承，累世不绝方为世家。”
“以文传家是士族，以武传家为豪强，文武合一是寒门，朝堂之中有人占据高位，家族之中代代能出先天中人，五世不绝者方为世家。”
随后李仪又道：“可是，即便代代能出先天中人，宗师甚至大宗师又如何。”
“几十个先天再加上一队士兵便可以轻松围杀任何宗师，如果再添上几个宗师，外加一些强弓劲弩，天下间任何大宗师都逃不过这种阵容的围杀。”
“如果只是拥有一些先天，宗师或大宗师，世家怎么可能对抗甚至压制坐拥天下的李家皇室？”
明华道长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李仪的话，很识相的奉上了一句：“是啊！为什么能压制住坐拥天下的李家皇室，难道是靠刺杀来威慑？”
李仪嗤笑一声，对明华道长所说的刺杀之言不屑一顾，开口道：“刺杀那种上不了台面的阴暗手段，世家大族还不屑于用。”
“更何况皇宫那种龙潭虎穴，几十个大宗师结伴去了也是有去无回。说不定李家还很高兴，他们这种送人头的举动。”
“至于刺杀那些官员，李家或许会忌惮但绝不会屈服，一定会硬扛到底。”
“说到底，刺杀这种手段，只是失败者的无能狂吠而已。”
说完之后，李仪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组织语言，然后道：“世家真正的支柱，是历代积累下来的家仆。”
“通过生养，买卖，吸纳一些天才平民子弟，真正被承认的世家除了家族子弟外，最少也有近千的家仆，一些源远流长的家族家仆就有数万人。”
“这些人抽调出一部分，训练一段时间，再传授一些合击，战阵之法，便是成百上千的私军。”
“有些家族，甚至还会传授一些家仆内功心法。”
说着，李仪语气有些感叹的道：“一代代下来，这些家仆私军早与与世家的荣辱融为一体，这些家仆是最不可能背叛世家的。”
“以宗师为核心，先天为羽翼，成百上千的后天武者为主干，组成的军队何其强大，没有同等的牵制，可以轻松击溃十倍于己身的敌人。”
“天下十三州有多少世家？这样的私军又有多少支？”
“哪怕始帝开科举制拉拢天下士族，又有中州，荆州，明州，兰州四州之地的关中世家支持，在皇权与世家的争斗中李家依旧落于下风，只不过勉强维持平衡而已。”
说到这里，李仪笑了一下悠然道：“不过，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自从六年前，天子继位那一通好杀，关中不少世家已经与李家家离心离德，面和心不合。”
“再加上这些年来的天灾人祸，朝廷已经彻底控制不住局面，要不是因为天灾导致四方蛮夷进攻边关，牵扯了周围世家大部分精力，现在天下的叛乱可不是那一点小打小闹。”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魏失其鹿，还不知有多少人在默默等待。”
…………
明华道长神色木然，站在一旁听着李仪滔滔不绝的讲话。
李仪讲的这些事情，他又不是不知道，除了私军没有深入了解过之外，其它的事情虽然没有李仪说的详细，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自己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赵王两家宁肯屠戮同族，也不愿意背叛皇室。
可是，李兄啊！你讲了那么多话，重点呢？重点在哪里？我想听你一句都没有提到啊！
明华道长心头有些无力又有些恍然，上次见面只是聊了几句便匆匆而别，没想到自己这位少年好友，自从跟随舅舅搬离冀州已经有十几年了，说话方式依旧未变，还是那样从来不在重点之上。
眼看李仪就要继续开口，明华道长不得不开口道：“李仪，重点！重点！”
“赵王两家为何会连屠戮同族，这种荒唐的命令都会听。”
李仪一愣，随后洒然一笑，依旧风姿卓然看不出丝毫窘迫。
李仪道：“不要急嘛，先前的只是铺垫，接下来的话就是重点了。”
“不过在这之前，你先说一说对于修行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