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章的一开始我曾经提到在我第一次上大学的路上,我和我哥哥讨论过火车司机的困境。其实那个故事我只讲了一半,我和我哥哥在这件事情上产生了分歧,最终我哥哥获胜。我觉得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与人辩论失败案例,所以说我和别人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只讲到我和我哥哥产生分歧,故事就结束了,后面的事情我从来没提过。
现在我觉得人必须对自己诚实,这个故事应该有一个结尾,即使结尾的时候是我失败了。
时间回到那天的汽车上,我哥哥表示自己将会转动方向盘,让火车驶向只有一个孩子的岔路,我表示我会顺其自然,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做选择。现在看来,我哥哥比我更适合当一个政客,在政客的眼里,世界上所有的抉择都是可以用损益来计算的。我哥哥说你这种人是自私的,为了不背上道德的包袱,宁愿多杀害两个孩子,没有一点点社会责任。
我说人都是自私的。
我哥哥问如果火车上装满了炸药,三个孩子换成一座城市,而一个孩子的那条岔路条件不变,你会转动方向盘,牺牲一个孩子,拯救一个城市吗?
我说不会,一个城市未必就真的比一个孩子重要。
我哥哥说,如果那座城市住着我们的亲人呢。
故事说完了,继续讲红罂粟的故事。
在给我讲过世界线变动的原理之后,红罂粟兴奋了几个周,那是我在大学时期最后见到红罂粟的笑容,随后的几周红罂粟就开始阴郁起来,大三的暑假过后红罂粟就不再到心理社团来,据他说是爸爸让他搬回家住了,和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只是偶尔给我发短信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这样过了一年,直到大四毕业季,接近六月底的时候,红罂粟约我到心理咨询室碰面。她脸色很差,看起来这一年过得并不是很好,
红罂粟对我说,今年的八月之前,是我们能够晃动世界线,让两个世界靠的足够近的最后时期,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要留出足够的容错空间,七月底我们要拔掉固定在2018年附近的钉子。然后她用低哑的声音说:“校长就是那枚钉在2018年初的钉子。”
我很是震惊,脱口而出:“需要被杀死的不是我吗?”
其实这一年我也不是傻子,隐隐约约能猜出来一些东西,红罂粟故意的疏远我,从红罂粟之前的话语中我知道我自己曾经就是世界线的一颗钉子,而这颗钉子被固定在2018年,正好是我穿越回到过去的那一年,那颗需要用死亡来拔除的钉子很有可能就是我。
可能真的到了要将火车头开向自己的时候了。红罂粟在枪击之后对我说在世界线的观点下,不存在时间悖论,谁都可以死掉,红罂粟也说过之前她将我的死亡作为条件进行推算的时候,世界是产生了很大的变动的。莫青的母亲死而复生已经被红罂粟证明对这个世界影响很小,所以这个世界和我穿越来之前的世界所改变的只有一个因素,那就是我。所以只要我不存在了,世界线就会改变,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这样李佳就能得救。当红罂粟约我见面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惊讶,世界线的混乱因为我造成,那么理应由我来结束。从一开始,我面对前面的岔路选择不转动方向盘,那么,当这辆列车对准自己的时候,我也应该像一个男人一样,不应该眨眼。
红罂粟无奈地说道:“当然不是你,我早就给你说过,你是一颗已经脱落的钉子,怎么可能是你。不过这次你自己来吧,校长和我之间关系有点复杂,我不会再陪你了”
事情突然间的巨大变化,却让我有些接受不能。如果这个人是我的话,那么红罂粟的计划就可以立即实施,因为我已经为这个结果做了一年的准备,但是这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我们的校长,就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我对红罂粟说我考虑一下吧。红罂粟问我,之前进行世界变革的时候,引发一场战争,死几百人你都不在意,为什么仅仅是牺牲掉校长你突然变得那么唯唯诺诺的了。
有一个笑话,记者采访一个老农,说如果国家打仗,需要你捐一千万你捐不捐?老农回答俺捐!记者又问,要是让你捐一辆车给国家呢。老农回答俺捐!记者:那要是让你捐两头牛给国家呢?老农慌忙摆手,哎!那可不行,俺家里真有两头牛!之前发生的战争,死的几百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校长我是认识的,而且同学对他的评价很高,当我需要亲手杀死这个人的时候,我肯定会有所迟疑。
我问红罂粟,不杀校长可以吗,我们可以把他控制起来之类的,比如说建造一个地下监狱,把他永远关在里面。
红罂粟摇头说,这个事情她也考虑过,但是根据计算,校长不死,这颗钉子就拔不去。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按理说很多事情是可以被替代的,只要造成类似的,相同的影响就可以,但是校长的死就是不能被替代,只要我们动了把校长藏起来的念头,世界线就不会改变,世界线的方向的改变因为一个人死掉,而不是因为这个人可能产生的影响,从理论上说这简直是荒谬的,但是经过这一年的计算,这无疑是正确的。虽然荒谬,但是正确。
我告别了红罂粟回宿舍,但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已经想明白了,在这件事情上牺牲一个校长就牺牲一个校长吧,当我觉得火车必须开向我的时候,我没有皱眉,那么校长也应该像一个汉子一样,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虽然他的死亡是被动的,但是突然而来的死亡,总比你眼睁睁的看着火车向你开来更仁慈一些吧。我这一年里都在为死亡做准备,所以校长经历的痛苦不会比我更多。
但我仍然希望把这件事情向周剑讲一讲,因为我和红罂粟都置身局中,我想听听不在局中周剑的想法。
当周剑最终知道那个人不是我的时候也为我松了口气,但是当我告诉周剑那个人是校长的时候,周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校长不就是红罂粟的爸爸么。”
我一直在说我是驾驶着列车的司机,让列车不断转向,不断改变着不同人的命运,然后我自己背负起所有的道德包袱,但是我一直忘记跟我一起开这列火车的,甚至可以说真正操纵这列火车的是红罂粟,我经常会对红罂粟说,你只管去干,所有的道德包袱由我来背。但是道德的压力怎么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就从红罂粟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了呢,红罂粟的大学四年一直承受着跟我一样的道德包袱,放在以前,她当然可以跟着我一起随心所欲地改造这个世界,她并不认识李佳,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让一个人活在永恒的虚无里是惨无人道的。而现在她正驾驶着这辆开向自己父亲的火车,她肯定不能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从大三那个蝉鸣的盛夏,她就知道了这一切,一年的时间她都在计算如何避免这件事情,但是无论她怎么计算,校长的死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件事上她怎么也算不出可替代的选项,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选择在火车驶入岔道之前下车,把决定权交给我。
七月二十日,我的大学的校长因为多年的抑郁症和心理疾病,选择跳海自杀,仅留下一封遗书。警察认为案件清晰,定义为自杀,家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七月三十日,我吊坠上的第四颗绿色的灯亮起,李佳得到拯救,我知道那是红罂粟在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通过最小世界变革让两个世界线在2018年重新靠近,完成了她最后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