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3日,双子座流星雨。莫青给我发消息说“想一起看流星雨”。
那个时候莫青因为钢琴弹得好在自己的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不过虽然时间少,但是还是会经常跟我联系。
我这个人更偏重实用主义,精致的浪漫的生活基本上跟我没有关系。一起去看流星雨在我看来也是一种徒增熬夜烦恼的自我陶醉型事件。但是当女生单独邀请你一起去看流星雨的时候就不属于这种情况,虽然流星雨依然是流星雨,但是流星雨之外被赋予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建在郊区的学校有晚上能看星星这一非常鸡肋的优势。我从红罂粟那里弄来了我们实验楼的钥匙,实验楼是我们学校最高的一栋楼之一,楼顶是看星星的绝佳去处还是红罂粟先发现的。
人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就能感觉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渺小和孤独,仕途不顺,心灰意冷,仰望星空之后,方知宇宙之浩淼,时空之无限。人类算什么,不过都是蚂蚁、尘埃罢了。但前提是你不能带着实验室的酒精灯和泡面锅,否则的话,无论你怎么仰望星空,怎么胸怀宇宙,都会被泡面这种世俗的不能再世俗的食物带回到现实。那天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鼻子里涌入的全是泡面的味道,直到现在有人给我提流星雨我脑袋里第一反应的还是老坛酸菜。
那天莫青左手拿着红罂粟友情赞助的酒精灯,右手拿着泡面锅,我提着一小桶矿泉水和两个马扎,背着帐篷食物和黄酒。带黄酒是因为莫青说看星星的时候喝点温黄酒能暖暖身子,对胃也好。
那天晚上上半夜,我们煮了泡面,下半夜天气变得越发的冷,我们便温黄酒喝,我对莫青说,这酒很温和,味道很好。酒快喝完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微醺。莫青说那瓶黄酒是我爸在我出生那年买的女儿红,莫青说,你喝了我的酒下半辈子就是我的人了,我说我才二十来岁,说下半辈子有点早。
莫青那天穿着黄色的大号羽绒服,整个人蜷坐在小马扎上,显得比平时要较小,丝毫没有了平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她抬头看着天空问我知不知道贝多芬的《命运》钢琴曲吗?虽然不大适合女生,但是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让人有继续斗争活下去的勇气。莫青说以前忘了说,初中那次被女生欺负,自己心里就暗暗地想就这样结束了生命也好,但是我出现了,让她觉得生活中还有惊喜和温暖的东西,自己还能够活下去。莫青说现在想你真的是一直在救我,初中时候是,高中时候救了我妈妈也是,就好像是我被死神一次次选中,但死神又一次次地被你拒之门外。
我说,你也曾经在我发烧的时候救过我,如果你是被死神选中了,那我也一定是被选中的那个,正是因为我们的互相搀扶才能一起走到今天。
莫青说还没有为我认真地演奏过一首乐曲呢,真是遗憾呢。我说下次再演奏吧,只是不要演奏命运,我喜欢靡靡之音,小夜曲就很合适。
天上有一颗流星划过。
我就说许个愿吧,在死神的见证下。
莫青闭着眼睛许愿的的时候,双手合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我借着星光看着她的侧脸,觉得特别的好看,想一口吃下去的感觉,但是当时我嘴里一股老坛酸菜味,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吃。莫青睁开眼睛看见我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就笑话我说,我的愿望不归这个世界的流星管,李佳都不在这个世界里了。
但是我所许愿并不是能让李佳从世界线的夹缝中逃出来,毕竟李佳那家伙当时根本不存在我真实的记忆里,虽然我对她仍然留下了强烈的情感,但是我不能为自己感觉不到的人许愿,我的愿望仅仅是让眼前的人能获得心灵上的安宁。
我没有问莫青的愿望是什么,因为我知道即使我问,莫青也会一脸嫌弃地对我说,偷听别人的愿望就像偷看别人洗澡一样猥琐。她总是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这和我穿越之前的莫青是不一样的,穿越之前,莫青的母亲因为意外死去之后,莫青对我“正常”多了,但我更喜欢现在的莫青。
事后我才回想起来那天的莫青有些不大正常。那天莫青对我说了比平常更多的话,有时候又仅仅是看着我不说话,莫青喝了很多酒,下楼的时候醉气熏熏的倚靠在我的怀里,平时的莫青说喝酒手打颤谈不了钢琴,她说的没有错,因为她下楼的时候握着我的手的确是颤抖的。
莫青还说这世界上“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比幸福更幸福的事情是虚惊一场”。她带着七八分酒意醉醺醺地问我你想要空欢喜还是虚惊一场,我还没有回答,她冲我打了一个酒嗝然后痴痴地笑起来。
事后能想到的事情毕竟是事后能想到的,就像莫青在海边的那次告别一样,这次莫青又一次在这个世界给我告别。
2014年的1月1日,我收到莫青母亲的电话,说莫青跳海自杀。我不知道她跳海自杀的原因,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想不开,在陪我看过流星雨之后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世界。
那天下了很重的雪,我觉得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但是我自己没有醒来。在梦中的我穿过积了厚厚雪被的街道,黑色的风割着我的脸,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我才走到莫青的家。
我被众人指引着,浑浑噩噩地完成了对死者的礼节,莫青的母亲脸色憔悴,眼睛似乎再也流不出眼泪。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安慰,当年救下她现在看是多么的残忍,让她不得不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
这个世界充满着光怪陆离的幻影,我不明白为什么莫青突然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我能保护的莫青终于还是从我手中溜走,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是真的。我不停地喝酒,不停地用指甲剜自己的胳膊,一次又一次,知道胳膊鲜血淋淋,我仍然没有从梦中醒来。
我终于还是要接受这样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我终究得接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在生命堕入最黑暗的崖底时,我收到一个通知,让我到心理咨询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