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苏驾着马车绕过风渊城,一路向北,两天之后,到达了七百余里之外的故乡桑楠,将杜灵芸安葬在父亲的坟墓旁边。
他清点了一下财物。加上母亲的绣坊在风渊城的收入,一共还有三万一千两。这么多钱,总不能一直带在身上,附近又没有值得信任的钱庄,他想了想,从木具店里买了一个箱子,将二万两放了进去,埋在老家后山的一块岩石下面,做了个隐蔽的记号。
接下来,就该去寻找小歌了。据她所说,那只手镯想必会给他一些线索。但段苏苦思良久,一无所获。
段苏在老家的破房子里住了几天,没怎么吃饭,也没有洗澡。
又是一个雨天,段苏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在门口从午后一直坐到傍晚。等到天色暗下来,路上的人烟绝迹,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冲动。
口袋里的手镯又发出了青绿色的光芒,段苏用手指感受着它光滑的材质。随后,耳边传来柔美的歌声。
四下无人。
段苏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他披上蓑衣,徒步向张氏酒馆的方向走去。
这家酒馆至少有二十年的历史。他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最爱吃这里的糖醋猪蹄子。
“老板,两盘酱肉,两碗白开水。”
“要酒吗?”
“不喝酒。”
段苏在靠门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夜色。
既然最重要的人已经死去,那么这个诅咒对自己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忽然很想结束现在的生活,踏上一段未知的旅途。但并不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他自认为,此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既然如此,想去哪便去哪,又何必问她在哪里?
段苏端起手中的开水,一饮而尽。
“壮哉!这位大侠,我能否坐在这里?”一个身穿暗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从后面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气。
段苏哑然失笑,他喝的只不过是水而已。想必是自己这一身黑色的蓑衣,以及喝水时大开大合的姿势,让人误以为自己是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
当对方看见段苏稚嫩的面庞,也是尴尬地笑了笑,但还是在段苏对面坐下来。
“在下欧阳谦,可否共饮一杯?”
“请便,但我喝的并不是酒,而是水。”段苏说道。
“无妨,我也喜欢喝水。”
欧阳谦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身形高瘦,头上戴着一顶冠帽,面带微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不瞒你说,我从徐州而来,赶往帝京参加科考,路过此地。”
徐州距此不过数十里,想必这欧阳谦应该是今早刚刚出发,正值大雨,便在这里躲避一会,顺便吃一点酒菜。
“帝京距此千里之遥,你为何不乘马车?”段苏问道。
欧阳谦夹起一块儿酱肉放进嘴里,“我爹说我平日里太过娇惯,让我步行前去,历练历练,顺便长长见识。说说你吧,我看你不过十几岁,大晚上的,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喝水?”
“我爹娘都已经去世,只剩我一个人了。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心血来潮罢了。”段苏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几句话显然勾起了欧阳谦的兴趣,他接着问到:“你就没有什么亲戚?”
“没有。”
“那你吃哪住哪?”
“我有房子,有钱。”
“妙啊!”欧阳谦一拍桌子,面露兴奋之色,“那你岂不是太幸福了,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干什么,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这样的生活。”
段苏抿了抿嘴。在他看来,人生还是得有一些理想才行,放纵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那又能怎样?我不觉得自己幸福。”
“唉。”欧阳谦叹了口气,说道:“你年纪尚轻,很多事情都还没有体会过,所以才这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快乐,怎么样?”
“什么地方?”
欧阳谦贴近段苏的耳边,悄声地说了三个字。
“春满楼?”
“嘘,小声点儿,这里可能有我爹的耳目。”
段苏喝光了碗里的水,转移了话题:“京城的考试还有多久开始?”
“嗯?”欧阳谦擦了擦嘴边的荤油,抬起眼眸,“三个月之后,怎么,你也要去?”
“不,随便问问而已。”
欧阳谦面露遗憾之色,“其实吧,我也对做官毫无兴趣,但家父严令在身,实在是没办法。对了,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
“那太好了,我一个人甚是无趣,正想找个人同行。你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上路呢?你我有缘,等我金榜题名,一定会在家父面前为你多多引荐,怎么样?”
段苏确实有些心动,倒不是因为欧阳谦开出的条件,本来他就是要打算远行的。另外,他想亲眼看一看帝京的风貌。
“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在准备科考。但是最近家里出了许多变故,没来得及参加州试,所以,还未获得学士令。”
“太好了!”欧阳谦说道:“我看你就像个读书人,果然不错。其实,参加进士科考未必需要学士令,一个名额而已,这点儿小事,包在我身上!”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一句话的事儿,我爹是……放心,我要是骗你,就不是条汉子!”
“好吧,我相信你。”段苏说道。
欧阳谦大喜,叫来了几碗酒肉,二人边吃边聊,直到深夜。
“时候不早了,今晚就睡我家吧。”
“好……好。”欧阳谦有些醉意,但还是没忘记背起地上装满书籍的行囊,在段苏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外。
回到家里,段苏先是到河边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物,随后来到欧阳谦隔壁的房间躺下。
他睡不着,于是开始思考欧阳谦的身份。
自己之所以愿意跟他交朋友,一方面,他的谈吐比较随性单纯,另一方面,自己实在是闲得无聊。
说实话,他很像是个骗子,骗子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跟人自来熟。
段苏打开欧阳谦的行囊,翻了翻其中的书。大都是科考要求的典籍书目,而自己竟然全部都读过。
不知是自己习惯彻夜读书的缘故,还是小歌的血增强了自己的记忆力,这些书他都倒背如流。
第二天一大早,段苏喊醒了睡得正香的欧阳谦。
“出发吧。”
“这……这么早啊。”欧阳谦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来用水擦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