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之间,蒲红雪已从船舱中走出。
她提着一杆手臂粗细的长长钓竿,钓竿翠绿欲滴,之上还有数处闪烁金色星点。
那竿子的鱼线成天蓝色半透明之状,被收缚在钓竿手柄处的滚轮之中。
“蒲金沙还真是财大气粗,小小钓鱼用的竿子,用的竟是打造法宝的材料。”墨尘感慨一声。
那翠绿银星钓竿是取自毒龙岛外围的银星竹,质地坚硬逾玄铁,韧性十足,哪怕是灵台境修者以徒手之力,也极难折断。
许多身家不丰、没有传承的灵台境修者,皆是喜欢以这银星竹为根基,打造适合自己的法宝。
而那天蓝色丝线更是了不得,是由一种名叫斑斓毒蛛的巨型蜘蛛所吐的丝线,同样坚韧程度极高,可以轻松捕捉白头海雕等大型海鸟。
那钓钩藏在了滚轮之中,墨尘难以看到,想必也会是极佳材质打造。
光是这套钓具,就足以比得上流沙海中寻常灵台境修者的全部身家老底!
墨尘自己的符箓笔,便是以毒龙岛上一条银星竹枝做成,已经跟了他三四个年头。
“小墨爷,您的竿子!”
贺大德将船上常用的一杆钓竿递给墨尘。
墨尘接过钓竿,差点没给扔出去。
蒲红雪拿出了一套堪比法宝的钓具,而贺大德递给自己的则是一套乘风号上闲来无事权作消遣用的钓具。
竿子是一处海岛上随意折下来的椰木,同样手臂粗细,切削打磨甚是粗糙,高一块低一块,就是随意切割而成。
鱼线是以椰木树丝搓制而成,粗大棕黄,带着根根毛茬。
而鱼钩则是老舵爷将一柄断裂的匕首边刃,烧红弯曲而成。
海里的大型鱼类大多都有些灵智,不会轻易咬钩,更别提是这等明摆着的粗劣陷阱了,若是它们能言语,定会跳上来骂娘。
混蛋玩意儿,羞辱哪个呢!
“小墨爷,一定要赢啊,赢下狂鲨号,咱就发大财了!”
贺大德握着拳头狠狠砸在墨尘胸前,言辞之间极是兴奋,若是赢下狂鲨号,他们不仅仅会发大财,他贺大德的美梦就成真了!。
“小墨爷的鱼竿很结实。”远处狂鲨号上,也有人看到了墨尘的鱼竿,放肆地大声叫道。
蒲贤灵半边面庞依旧肿胀,看到此幕之后,嗤笑一声,道:“这等粗糙东西,还不如寻常农家耕地锄田用的农具,呵呵,乘风号就是流沙五雄中最穷酸的一个!”
蒲红雪听到哥哥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看向墨尘的鱼竿,轻轻摇头,这墨尘虽然仗着羿王弩赢下一场,但此时不是羿王弩的天下。
他已无任何优势可言,必输无疑。
她轻笑一声,继而对天上几人说道:“雪儿已经准备好了,请许前辈点香火吧。”
许燕儿看向墨尘,道:“小墨尘,可以开始了吗?”
墨尘点头。
“啪!”
许燕儿玉指搓动,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缕火苗在指尖燃起,引燃了那手中的暗棕长香,长香火星晃动之间,一缕青烟袅袅而起。
“许仙子大手笔啊,这鲸涎香可是好东西。”蒲金沙笑着说道。
鲸涎香乃是海中一种名叫灵香鲸的鲸鱼流出的涎水所化,那鲸涎流出之后,在海中凝结成蜡状香料,散发奇香。
灵香鲸便借此香料引诱猎物到嘴边,而后一口吞下。
只是这灵香鲸大多生活在深海之中,鲸涎香流出之后,又会引来鱼群的吞食,因此很难漂浮到水面,渔人想要捡得,只能靠海神娘娘赏脸。
这鲸涎香不仅气味奇香,可驱除一切污秽腥臭,同样对修者修行有着极大好处,可安躁动内心,可令头脑清明,甚至还可帮助修者修复一些脏腑之中难以觉察的暗伤。
“小辈们个个都争做英雄豪杰,咱们这些做前辈的,出手要是寒酸了,岂不是让这群小家伙看笑话。”许燕儿笑着说道。
“确实是一场小辈们龙争虎斗的好戏,就看最终哪一个能胜出了。”
蒲金沙朗声说道,目光又放到身下两艘船上,眼中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这流沙海域之中,还有人比他蒲金沙更加熟悉水下群鱼吗?
这流沙海域的小辈之中,还有人能比他蒲金沙的儿女更加熟悉御兽之法吗?
蒲红雪放开鱼线,挂好了一块足有五六斤重的鱼肉饵食,钓竿甩动,饵食与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掉落下去。
就在那饵食距离水面还有丈高左右时,忽然止住下落,悬空垂在了那里。
蒲红雪盘膝坐在狂鲨号舰首,手执长杆,大红披风飞扬,就如那九天仙子垂天而钓。
“那小丫头要弄什么鬼门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老舵头看不明白。
“四海洋苗裔兮,吾世代安余庆;奉祭祀诸神兮,祈诸神以降灵……”
蒲红雪鲜艳的红唇歙合,一道恢弘大气的颂唱在这茫茫海天之间响起。
“哗啦!”
一条尺许长的青鳞长鱼自水下跃出,优美的青鳞反射着的上午的姣好阳光,跃出水面之后,又落回了水中,激起水花片片。
“哗啦!”
“哗啦!”
……
没过片刻,一条接一条的大鱼小鱼踊跃跳出,争先恐后,仿似那狂鲨号舰首之下,有一道喷泉,正将水下鱼群接连喷射而出。
“呔,红衣小娘皮耍诈!”
贺大德恼火顿生,怒视天上,骂道:“兀那金鲨老混球,还要不要点老脸了,说好的垂钓,却用这等邪门法子,你金鲨王的信义都被斑点狗鱼吃了吗?”
他大恼之下,连流沙五雄第一人的赫赫凶名都忘在脑后,破口大骂起来。
蒲金沙冷冷望来,面色阴寒。
贺大德缩了缩脖子,身上蹦出一堆鸡皮疙瘩,但仍旧梗着脖子,说道:“做人要讲信义,众目睽睽之下耍诈,即使赢了,也只能徒惹流沙海众英雄嗤笑!”
“哼!”
蒲金沙一声冷哼,却是自持身份,不愿与贺大德答话。
狂鲨号上站在蒲红雪身后的李鸿念,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兄台言重了。既是效仿‘玉砚之局’做一场‘纯阳之局’,那自是不会走寻常路。修者的垂钓,也当然不能与那凡人一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家大小姐的所作所为,偏离了垂钓吗?寻常人以竹木为竿,以血肉虫豸为饵,我家大小姐以银星竹为竿,以‘御兽之法’为饵,难道有错吗?”
“在下已说的很明白,若是以兄台的眼界还不能理解,那兄台就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见识短浅可以少喝些酒,多出去走走,免得孤陋寡闻之下,见到稀罕之事,不能理解,心火伤身!”
李鸿念摇动羽扇,连连摇头,不再往这里多看一眼。
贺大德被他这一顿冷嘲热讽差点没气炸了胸膛,瞪着眼睛就要破口大骂,虽然他没读过多少书,但这直娘贼明里暗里的讥讽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大德哥,用不着跟他们吵的。”墨尘拽了拽贺大德那粗壮的胳膊,笑着说道。
贺大德怒冲冲道:“那红衣小娘皮分明是在耍诈,还是明目张胆的耍诈,不去好好理论,那咱们没有半分钱赢得的机会!”
“假借外物,终归小道,修行修的是自己的道心,并非是那点伎俩。”
墨尘笑呵呵说着,继而指向远处狂鲨号上的蒲红雪,道:“你看那蒲家大小姐,灵力激荡,周身薄雾蒸腾,分明是用尽全力,是难以持久的。”
贺大德顺着墨尘指的方向望过去,的确见到蒲红雪头顶之上雾气氤氲,分明是在咬牙苦撑。
墨尘咳嗽一声,继而说道:“蒲贤灵还能以玉笛催动御兽之法,减缓灵力损耗,可蒲红雪只能以唱诵驱动,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贺大德不明所以。
墨尘笑了笑,道:“说明啊,这蒲红雪并不受那金鲨王喜爱,蒲贤灵浑身上下皆是上等法器,而蒲红雪却丁点没有。金鲨王偏心男儿,不喜闺女!”
“还有这样的?”
贺大德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蒲红雪,大脑壳子里的小脑仁疯狂转动,却是想不通这里面跟赌局输赢有什么关系。
“嗯!”
忽然,远处的蒲红雪闷哼一声,身子摇晃,白皙如玉的面颊一片潮红。
墨尘与贺大德的交谈虽是在狂鲨号上,虽是声音不大,但却依旧能传到她的耳中,被她听得清楚分明。
“好狡猾的小墨爷!”
李鸿念面色一变,沉声说道:“大小姐莫要听那小墨爷胡言乱语,他这是攻心之法,只为扰乱大小姐心神。”
正如墨尘所言,没有那玉笛催动,单纯以颂唱驱使御兽之法,对现今的她来说是极大负担,必须全力以赴。
在这等情形下,心神稍稍涣散,灵力立即散乱,御兽之法效力大减,自身负担也变得更重。
好在李鸿念适时提醒,让她了知这一切不过是那墨尘的攻心之术,连忙调整心神,继续催动御兽之法,想要引出一条大鱼上钩。
然而,即便在她了知这一切的情况下,那紫红脸膛的小混蛋不紧不慢,略带讥诮的嗓音仍旧传进她的耳中,分毫不漏,清晰无比,她想不听都难。
“哈哈,其实这蒲红雪也够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家生活在满是糙汉子的船上,定是处处别扭,恐怕连个吐露心声的知心人都没有,再不被父亲待见,茫茫沧海,何处心安?也是够苦命的!”
“你说,稍后若是她输了,偌大的狂鲨号拱手送人,金鲨王会是何等脸色,又会如何对她?恐怕不仅仅是惩罚,定是失望之极……”
墨尘淡淡地说着,声音不大,但恰好能传到狂鲨号上。
在之前与狂鲨号交战之时,他便看到也听到了蒲家兄妹二人的冲突,再联系到金鲨王重男轻女的流言,不难猜出这蒲红雪因不被父亲所喜,却又极是要强的性格。
这种性格之人,最是受不得这等言语所激。
虽然有揭人短处的嫌疑,但两人立场不同,可以说是敌对关系,一些手段该用还是要用的。
……
蒲红雪身躯颤抖愈发厉害,光洁的额头上已渗出细密汗珠,头上雾气聚成一团,经海风一吹,顿时飘散,而水中跃出的鱼儿明显见少。
“小墨爷,您有这闲言碎语的工夫,倒不如赶紧开始,再晚下去,香火燃尽,不用比试直接认输得了!”李鸿念高声斥道。
墨尘笑着拱手,道:“多谢李军师提醒,晚辈本想多瞧瞧红雪姑娘的御兽之法,长些见识,说实话,并不算太高明,漏洞极多,是否是没得鲨王真传?李军师可是知道其中内情?”
“小墨爷莫要信口胡言!”李鸿念皱着眉头,怒道,“我家大小姐深得鲨王喜爱,狂鲨号许多事务皆由大小姐打理,小墨爷恐怕想错了。”
“哈哈,李军师这等话说出来自己信不信?是否平日里也对你家大小姐这般胡说?那可真是昧着良心说话了!”
墨尘扬声说道。
“起!”
就在这时,那蒲红雪忽然一声娇斥。
一条闪烁天蓝光辉,足有六尺长短的长嘴大鱼自水下一跃而出,一口咬住了那悬在半空的鱼饵,身躯下坠,将银星竹钓竿坠成满月之状。
蒲红雪双臂发力,猛然扬动钓竿,那条刚要落入水中的大鱼,便再次升起,被甩上狂鲨号甲板。
她转过头去,望着墨尘,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