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曹操

汉中三月的这一天，湿润空气纠缠着盘旋的雾霭，透着些许凉意，孟德缓缓弯下身子，抓起一把粘手的泥土，出神的看着，此时的他或许已经不在意这一次的对手是谁，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胸中那张万里雄图里跌跌撞撞了多远才来到此地，他清楚的是，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亲率大军，在不可逆转的时光中，哪怕仅仅是像现在这样用手感受着春泥触感也会成为自己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瞬间，在这样一个哪怕只属于他的沙盒游戏中也永远不会存在结束。在起兵多年后的今日，周围的景色仿佛从来没有变过，乱世依旧是乱世，所谓乱世乱的是人心，云起风扬，世道无常，孟德不禁问，在这个乱世中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过呢？回想起多年以前年轻气盛的自己，也仅仅只想做一个荆轲，诛杀残暴跋扈的董卓，平定动乱匡扶社稷，留下一块印着“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墓”的墓碑，人生如此足矣。然而，大汉王朝日渐衰微，诸侯们也不再把扶汉当作自己理所当然的义务和职责而互相攻伐，以致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山河饱受战乱，百姓蒙难。方才觉悟，梦，其实就是这么容易坍塌的东西。如果游戏那么简单那么又有什么玩下去的价值呢？即便如此，那个依然决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个纷乱世道的少年咧嘴笑了起来。遥想当年，奉天子以令不臣，伐了袁术，破了吕布，降了张绣，灭了袁绍，胜了刘表，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气势如虹，顺江东下欲一鼓作气荡平天下。然而，赤壁大败如今却成为笼罩在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于是，曾经的那些日子，也就伴随着这一次惨败逐渐沉淀在孟德心里，让不断埋头前进的他终于能在狼狈逃命时有一个停下来喘息和审视自己的时间，以及面对那些注定在这条路上要背负的沉重。现在，那个雄心壮志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被风霜染白了鬓角的魏王，望着远处险峻雄壮的山川，湍急奔腾的溪河，现在也只能放在嘴里轻声念叨了一句谁也听不清楚的：大好河山！“罢了“。像小孩厌倦了某个玩具一般，孟德慢慢将手翻转，沟壑纵横的脸上略显疲惫，有些不耐烦的等着泥土逐渐从手中剥离掉落，步履蹒跚的回到停在一旁的马车上挥手示意大家继续进军。郭奉孝荀文若如今已不在左右陪曹操谈笑风生，家长里短，抬杠拌嘴，论战略谈天下，环视四周，昔日跟随自己征战的将军们也大多年近花甲，发白如雪，年华不再。曹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的把视线移回前方，是的，前方或许有他们盼望的功成身退，解甲归田，三五老友把酒言欢笑谈往昔的戎马岁月。于是，那些已却的容颜此时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浮出记忆之海，棱廓逐渐清晰起来，无论是亲人，知己，朋友，甚至是敌人，都如同凋零的落叶一样，在风中纷纷散落，弥漫在天空中，尽管，这与此时的季节对比，不太应景。王，其实就是踏着故人的尸骨，立于万人之上的孤独，整个行军阵列远处看起来就像一条蜿蜒盘旋在大地上徐徐前进的蛇一样，孤独的向下一个需要吞食的目标靠近。似乎，“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不太应景的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相互嘲弄成为驱使这条疲惫不堪的蛇前行的唯一动力。五年后，曹操虚弱的躺于卧榻之上，拉开嘴角淡淡一笑，似乎是因为终于能卸下那些沉重后的轻松，似乎是期待着与故人的来世再会，又或许，什么也不是。无论如何，这片大地上曾有过的喜怒哀乐，快意恩仇，尔虞我诈，功与名，荣与辱，到头来都轻如无物，对于这个最后归于凡人的老人来说都将画上句号，成为历史轻描淡写的一页纸，在没有永恒的残酷时空中，是非功过，任人评说。正所谓：可笑地老天荒如荣华落幕，可叹星罗棋布又主谁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