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是八十二万。”
旁边的灰衣人阴阴地笑了起来,满嘴的黄牙分外醒目。
八十二万!
金峰瞪着圆眼,张大了嘴,吃惊地问道:
“刘哥,你说我欠你多少钱?”
刘哥坐在油亮的大班桌后面,拿着粗大的古巴雪茄在烟灰缸弹了弹,嘶……一团黑黄色烟末掉进了烟灰缸,他像只企鹅一样跺到金峰的面前,
“大家都是鹿岗出来打混的,别说我不给你路走,金峰,你在赌场里总共输了一百万,十八万是你自己带来的,六十二万是从我这里借的,二十万是利息,一共欠我八十二万,没错吧?”
灰衣人连忙把一分欠条递给了刘哥,他淡淡扫了一眼,把欠条摆在金峰面前,“这是你自己亲笔签的协议,你还认识吧?”
金峰看了自己的签名,无言以对,脸色黯淡低下了头。
“刘哥,我的店已经盘出去了,现在在工地上打工,你看能不能缓一缓?”
噔噔噔——
刘哥又像企鹅一样跺了回去,懒懒地躺在大班椅上,吸了一口雪茄烟,眯着眼睛道:
“这里虽然是老缅,但不代表你可以不还钱,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要是还不了钱,我就叫人拿着你的欠条去你爸妈那里,鹿岗我可是很熟的。”
“嘿嘿,”灰衣人帮凶一脸坏笑,端起金峰的下颌,“你爸妈要是还不了,我们还有办法,听说过牛郎吗?我们会把你卖到国外做牛郎!很有前途的哟。”
听到要做牛郎,金峰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不!我不做牛郎,不做牛郎!”
刘哥和灰衣人见状,与一班手下桀桀笑了起来。
夜,微凉。
金峰躺在露台上胡思乱想——
我呀,没什么大志向,念书念不进,空长了这么个大个子,老师都说教我读书是一辈子最大的悲剧,我的语文老师,班主任赵木山,他一直鼓动我去闯社会,我信了他的话。
从小我就想离开鹿岗,离开这个鬼地方,可真的出来以后,我是干啥啥不成,做什么生意什么生意赔光,我觉得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那时候,我只想出家,听人说终南山不错,我就跑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地糊里糊涂拜了个神经兮兮的师父,跟着这个疯师父学了些乱七八糟的功夫。师父说,这些功夫除了在生死关头绝不能使用,还要我在三清祖师的神像面前发誓。
哎!我就想在城里买个小房子,找一个不算难看的老婆。生两个孩子,最好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当然,两个女孩也可以,要是两个男孩就苦逼了,然后和老婆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最后死在老婆前面。
多完美的一辈子啊!没有一丁点遗憾。
可命运总是捉弄我,我好不容易靠打工存了十八万块钱来赌博,本想着咸鱼翻身的,谁知道现在欠了别人八十二万!八十二万块钱!我怎么还?真的去做牛郎吗?
想到这里,金峰的尾椎骨突然一酸,长叹一声,死的心都有了。
…………
“起来了!起来了!一个个睡得跟猪一样,都上工了!”工地代班长大声叫嚷着。
金峰睡眼惺忪,缓缓爬了起来,身上的被子因为长时间没洗晒,一股子熏人的味道。
阿嚏!
他打了一个喷嚏,几点钟了这是?他拿起手机一看,哦,六点钟了,该上班了。
代班长冲上来一把掀开金峰的被子,
“磨磨蹭蹭干什么?一个个懒猪!快去仓库领工具去!”
金峰眼珠猛地一瞪,代班长吓得退后两步,
“金峰,你别犯浑!这里没人怕你,看你这么大的个子,喜欢打架去帮别人看场子去,这里是老实打工人待的地方,你敢胡来就他妈滚蛋!”
旁边的工友赶忙来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金峰想想眼前的吃饭问题,只好压下火气,跟着工友们一起去仓库。
电箱、电锤、电缆、切割机、焊机……一样一样放进斗车,工人都喜欢欺负新人,推斗车的光荣工作就交给金峰了。
金峰虽然笨了一点,可不是傻子,他脱下工服系在腰间,露出一身的腱子肉,还支起膀子捏拳示威。
听到吱吱铁拳声,工友们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
“我来给咱立个规矩,以后这斗车大家轮着推,谁特么不推我就削谁!”
工友们看着他沙包大的拳头连连点头。
一群欺软怕硬的怂玩意儿!
金峰推着斗车在前面走,其他三个水电工在后边跟着,这三人窃窃私语,还生怕被金峰听见,金峰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哪里会想到这三人已经商量好要给他点苦头吃。
工地的大厅遍处是浓浓的油漆味,金峰鼻子过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等他放下斗车,水电工拿出一捆线缆给他,露出殷勤的笑脸,
“金峰,你身手好,你上吊顶接线,我们在下面装灯具,就由老秦陪你上去。”
看着那轻钢龙骨做成的吊顶,金峰对自己近两百斤的体重相当没有信心,三个电工看出他的疑虑,合起伙来哄骗他没有事,绝对安全,金峰咬了咬牙就同意了。
这个决定差点成为他一辈子最懊悔的事情。
在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金峰伸头探进顶上的检修口,在头灯的照射下,一根根像薄的像刀一样锋利的龙骨在等着划开他的肌肤。
呸!都尼玛劣质产品,金峰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老秦在梯子下故意拿线缆顶了他屁股一下,催促他赶快上去,“干哈呢?我这就上去了,你急什么急?边儿去!”金峰嘿哟一声上了吊顶。
左脚一根主龙骨,右脚一根主龙骨。
咯吱——咯吱
近两百斤体重压在龙骨上,金峰的双手还抓着两根吊杆。
左脚也不稳,右脚也不稳,浑身都不稳,晃得厉害。
这时老秦上来露个头:“线缆给你了,接好!”
虽然整个身子在筛糠,金峰仍旧装的若无其事,他蹲下身接住这捆黑胶皮线缆,慢慢地向前面爬去,对于他这样的大块头,这个吊顶空间实在是太委屈了。
一排排的风管、水管,好似都在嘲笑金峰的狼狈。
气喘如牛,汗如浆涌,一滴一滴落在了吊顶上,只一会浑身都湿透了。
他不巧踩了个空,一只脚直接跺在了石膏板上,噗通!石膏板裂开了一个洞,他一紧张,头灯射出的灯光在吊顶内乱晃,噗通!另一只脚又离开了主龙骨。
我不是认怂的人,我要是认怂我不是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金峰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咵嚓!!!
吊顶破开一个大洞,他身形猛地坠落下去。
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
他曾经顽固地认定了这一点。
终南山疯子师父临别前的讲话还历历在目:
“金峰,你心胸豁达、不拘小节,专爱打抱不平,在凡世有诸多苦楚,那些个小人、伪君子必巴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叫你万劫不复!师父劝你,还是留在这里修行证果吧。”
师父,我懂您的意思了!
可惜,已经迟了!师父您好好修行吧,徒弟我先走一步去三清老祖那里报道了!
金峰斜眼往底下一看,只见一个带着施工员安全帽的年轻人撒腿赶了上来,两只眼珠急得老大,向自己伸出了双手。
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
噗通!这个救人的年轻人被金峰砸成了肉饼,安全帽滴溜溜飞了出去。
金峰爬起身,看了看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心里一阵狂喜。
我没事!我竟然没事!谢谢爸妈,谢谢师父,谢谢三清老祖保佑!
金峰翻过被他砸晕的年轻人的脸,啪啪连打了几耳光,对方呜呜醒来,生气地喊道,“你给我住手!”他就是被三十六万彩礼钱压得直不起腰的逗逼——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