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的富贵?”
许褚见李子聪说得信誓旦旦,不似作伪,很想信了他的话。
但看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八,连骑都尉臧宣高都不知道,又哪里会有什么富贵可言。
再说,别看他现在穿得人模狗样,结果还不是和自己一样,落魄得来和自己争这破庙歇宿。
若是这样都信了他有什么泼天的富贵,那自己还真是脑子有坑了。
这般作想,许褚只当李子聪又想拿自己开涮,顿时对他说的泼天富贵兴趣缺缺,喃喃道:“俺许褚别的本事没有,却有一颗熊心豹子胆。若真有那泼天的富贵,就算天王老子俺也敢斗上一斗。只是,如今这乱世,人如草芥,命比狗贱,即便豁出性命,混口饱饭都难,又哪里有什么泼天的富贵可寻。”
李子聪见许褚根本不信自己会给他带来一场富贵,也不着恼,循循善诱道:“有没有富贵可寻,光说了不算。我且问你,如今天下,你最看好哪家笑到最后?”
许褚犹疑半晌,喃喃道:“俺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什么天下大势。依俺看,如今冀州的袁本初最是势大,又很有声望,想来以后封王拜相当无多少问题。只是,袁本初出身名门,世代官宦,麾下也全是豪门名士,俺等乡野草民,即便有些气力,也未必能入他法眼。”
李子聪没想到许褚开口便提了袁绍,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现今袁绍先是作为讨董联盟的盟主,深得各路军阀的拥戴。
后又占着冀州,北击公孙瓒,南破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术。
近来又先后剿灭黑山义军、黄巾流寇,声威更是无以复加,天下有识之士莫不景仰。
若非李子聪早知历史走向,自然也不可能在袁绍势力几近巅峰之时,断定他的最终结局。
不过,既然有了穿越客这个优势,李子聪自然不会让许褚走上弯路。
等许褚说完,李子聪眨巴眨巴眼,才道:“那许老哥以为,兖州牧曹孟德如何?”
许褚虽然生得粗豪,却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
见李子聪又将话题绕到曹操,心头有了些许猜想,却只是摇头,道:“不瞒老弟,曹公虽雄,俺却不愿去投。除了无甚门路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治民驭军之法,俺不甚喜。”
李子聪没想到谈及曹操,许褚还另有想法,不由奇道:“他有甚奇特治民驭军的方法,竟让老哥不喜?”
许褚叹了口气,解释道:“唉,俺是谯人,自然对曹公治民驭军之法有所了解。曹公治下,推行的是错役制。”
“错役制?”
李子聪虽然读过三国方面的史书,但毕竟只是涉猎了大概,对重要人物重要事件还算清楚,至于一些细节,却是不求甚解,而错役制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疑惑道,“这有什么说道?”
许褚倒也不是个卖关子的人,解释道:“这错役制,其实就是力役、兵役交错政策,丁夫不从本地征发,而远从他处调遣。兵役也一样,把士兵和家人分开来,若家人住在东边,当兵的就去西边服役,家人住在西边,当兵的就去东边服役。这种方法,其实与古人的‘离间计’又有何异?对于服役人来说,一旦踏上征程便很难再见家人。如果死在战场上,家人倒能活下来,但如果一旦叛逃,家人就会被处刑。在这样的压力下,虽然没有几个军民敢投敌,但未免阴毒了些,非是治军驭民正道。”
曹操如此治民驭军之法李子聪倒是第一次听说,心中微微起了一点涟漪。
不得不说,这种以家人相挟的方式,的确有些冷酷。
不过想到曹操日后成就,如此治军方法,在这乱世之中,说不得也是最好的方法。
一时间,李子聪倒不好说些什么。
许褚也没等李子聪开口,顿了顿,好似有难言之隐。
半晌,才悠悠续道:“俺也不怕给老弟交个底,其实俺来投军,并非孤身前来,而是带了许多乡亲袍泽。这些都是屡经蛾贼洗劫,不得已拢在一起的可怜百姓。若不为他们寻个好去处,俺如何对得起他们以命相托之义?”
听完许褚的一番叙说,且不论曹操治军方法如何,李子聪对许褚却是肃然起敬。
如此乱世,人人争雄,又有几人在乎百姓死活?
反倒是眼前这粗鄙落魄的大汉,心有万千黎民,却只能换来一声长长叹息。
世道,何其不公也?
听到此处,李子聪劝许褚投奔曹操的话自然不好再说出口了。
不管怎样,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许褚最终还是到了曹操帐下。
若以后自己真要去抱曹操大腿,有今夜促膝长谈之谊,同在一营,也算有了份交情。
这样想着,李子聪只有换过话头,道:“许老哥原来有此般苦衷,倒是小弟想得简单了。只是领着父老乡亲来投徐州,难道便是个好去处么?”
他可知道不久之后,曹操提兵攻打徐州,整整屠了徐州二十几万百姓。
若是许褚这时来投,这二十万百姓中,会不会有他一心想要保护的乡民呢?
许褚闻言,不置可否。
沉默了片刻,才道:“尽人事,听天命耳。俺能力有限,眼力也浅,只能看到当前几步。至于以后,又哪里想得到呢?至少,俺那故友臧宣高当年为了保护乡邻,便曾聚众落草为寇,后得陶公招降,率众归附,很受重用。而他那些乡民旧部,在徐州也都吃上了饱饭。”
李子聪听到许褚这般说,总算明白他为何会选择到徐州投军了。
如此一说,那徐州牧陶谦,倒也算个人物,至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无能。
其实,李子聪尚没想透的是,陶谦能够凭借外来户的身份,占据一州,稳定局势,又怎会是个庸人?
至于后来遭遇,只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
陶谦若算强人,那曹操、袁绍、刘备之流便是妖人了。
相谈至此,李子聪更是打消了将许褚和臧霸诱拐到兖州的计划。
眼下,也只有如许褚所说那般,走一步看一步,先往临沂找了自己那便宜老爹再说。
改变了主意,李子聪心头反倒轻松,对许褚笑道:“既然许老哥已拿定了主意,小弟那泼天的富贵不提也罢。只是,你我不打不相识,今夜也算一场缘分。若日后另有其他打算,需要小弟处,尽可开口。”
许褚见李子聪说得真诚,心头莫名有些感动。
感动之余,对李子聪的身份更加好奇。
但他是个知进退的人,好奇归好奇,却也不会对别人的底细刨根问底。
何况,不管李子聪是何身份,有甚遭遇,有这份心意便已足够。
又是爽朗一笑,竟伸出大掌,拍着李子聪肩头,道:“多谢老弟美意,俺许褚承了你这份情了。”
李子聪感受到大掌重重拍在肩头,似有千钧力道。
不知他这是借机报复先前被自己吊打之仇,还是本来就是这等爽朗举止。
但身体没有半点承受不住的感觉,便任由他拍着。
同时,也敞开天窗说亮话,直接了当地道:“既如此,便不说老哥你了。其实小弟到这临沂来,也有一桩事情要办,只是小弟虽是琅琊郡人,却是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对临沂陌生得紧。既然老哥认识臧都尉,不知能否帮我向他讨个人情。”
许褚没想到李子聪这般人物,竟也有难事求着自己。
立马兴奋地拍着胸脯,爽朗应道:“老弟放心,吃了你的饼,挨了你的揍,你的事便是俺的事。只要俺进城寻着了宣高,凭俺和他的交情,别说一桩事情,就是十件百件,也包保给你办好。”
李子聪闻言,也是哈哈一笑,回手也重重拍在许褚肩上,朗声道:“如此,便多谢老哥了。”
“哎哟,疼疼疼——”
许褚早知李子聪勇猛无敌,本想躲开他的拍击,却哪里能够,只痛得呲牙咧嘴,连连告饶。
直到许褚熊腰都快弯成九十度,李子聪才收回手。
将包袱里的面饼、肉脯、饭团一应干粮全部掏出,堆在两人中间。
早已嘴软的许褚自然不可能客气,两人又是一阵狼吞虎咽。
等吃得饱饱,又东拉西扯了一阵,便直接躺在这庙外的空地上。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听着彼此的鼾声。
闻着各自的汗味。
抵足而眠。
一夜。
再无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