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分以后,天清气爽,小麦拔节,布谷鸟就来了,在田野里、农家的院子里总能听到它们“咕咕、咕咕”的叫声,至麦熟前后这种叫声愈加的急迫……
农人是数着节气过时光的,过了芒种小麦就要熟了!
阳光下,金黄的麦子就像是站不稳脚跟的婴儿一样摇来摆去,不知多少次在晨风中商老耿这个老庄稼人背起手来,脚下如飞般地扑向田垄,伏下身去闻那清幽的麦香,聆听那麦穗的歌唱……
一大清早,熟悉的接连不断的叮叮当当的钟声,震动着巷子里人们的耳鼓,收麦子的时候到啦!
生产队长商满仓这个朴实、壮硕的大个子农民,农经就是他抓生产的指南针,每到一个节气他便仔细地分析庄稼的长势。前几天,在地里劳作时就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搓着掐下的麦穗子,由着厚厚嘴唇的大嘴呼地一声吹去麦壳,显出饱满的浅褐色颗粒的麦子,一扬手那些颗粒便进了他那宽大的嘴里,只见他有劲地嚼着,脸上显露出满意的气色。随着芒种节气的到来,这几天他早已准备好了收割的事务。
昨天喝汤的时候,满仓就安派下了快嘴儿,今个儿一早鸣钟收麦。钟声就是命令,钟声就是枣子巷人的心魂,钟声一响,社员们便急急忙忙出了家门,来到巷子口。巷子口上商老梗他们已是套起了三辆大车,大车上装了杈、耙、扫帚、簸箕、口袋。割麦子的镰刀由社员们自带。
快嘴儿清点了来的人头,发现汪金贵家有福没来,吴媒婆说“有福病啦,昨天夜里肚子痛,拉了一夜的稀……”
二喜子插话说:“人家是家有余粮心不慌哩!”
满仓看到汪金贵两口子来了,也不去计较有福的事儿。
快嘴儿殷勤地招呼着队里年轻的媳妇闺女们坐他赶的马车。他拿着戏里的架子招呼道:“俊梅妹子、毓淑嫂子、小春妮儿上车啦!”他的话音未落,小磕巴他娘赵正花扭动着胖胖的腰身抢先上了车,快嘴儿一看连声说道:“嗨,嗨,嗨,我说老面缸,下车,下车,你别上来,太占地方,去老别的车上坐去。”赵正花听了一把揪住快嘴儿的嘴笑着发狠道:“姑奶奶坐你拉的车是觉得你个龟孙还有点孝心,不忍心可凉了你……”快嘴儿被拧的哎呀连声道:“撒手,撒手……”
女人和孩子嬉笑着涌上车去,快嘴儿得意地把手中的长鞭“啪”的一甩,嘴里喊了一声“嘚儿、驾”老白马便伸头挺背地拉起车子上了大街。
商四爷和四奶奶这些老人们上了商老耿使的牛车。牛车吱吱呀呀地走在满仓赶的独眼骡子车后面,浩浩荡荡的收割队伍在晨曦中向麦子地出发了……
张广清和田玉梅两口子骑着那辆崭新的大永久很快就超过了快嘴儿赶着的马车,赶在了队伍的前头。快嘴儿看着张广清两口子的背影儿不无感慨地说:“还是有手艺好,看人家张广清,老婆在家里踩着‘小蜜蜂’,自己出门就是“一脚蹬”,都要实现共产主义了!”
集体劳动的气氛是热烈的,人们抑制不住收获时内心激动的情绪,一路上忘情地畅想和说笑。
快嘴儿坐在车辕上,悠荡着两条长腿哼起了坠子戏“李豁子相亲”。
赵正花扭动着肥胖的腰身儿对快嘴说:“快嘴儿,别哼哼你那相亲的调子啦,再哼哼也找不上个老婆,还是给大伙儿唱个新鲜的吧。”
快嘴儿听了也不在意,爽朗地说道:“中,那咱给大伙儿唱一个电影《青松岭》里的插曲儿咋样?”
只见他把手中的鞭杆一甩,唱到:“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劈开那个重重雾哇,闯过那个道道梁哎,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呀,要问大车哪里去吔,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哎哟喂哎哟喂……”
歌声响亮愉悦,把庄稼人劳动和收获时的那份心情表现得那么透彻。
满仓队长一身的灰布衣裤,裤子的裤裆快要掉到了膝盖,腰里扎着一条灰布带子,在腰带子上面掖着一个蓝布烟袋子,背后别着一把闪亮的镰刀,黑红的脸膛上挂着说不尽的喜悦,他宽阔的身板是那么的威武,头上的一条白毛巾扎成了燕尾形,嘴里叼着一根长烟袋,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广阔的麦田。
麦熟赶早!说的是麦子熟透了要赶在早上收割,趁着有潮气儿少掉籽粒。当社员们来到地头,早上的太阳还没有爬出地平线,麦田里的麦子不摇不动睡得正香。
满仓队长用他那大而闪亮的眼睛扫了一眼金灿灿的麦田,猛然间喊了一声:“开镰啦!”随着他宽厚洪亮的声音响彻田野,社员们便各自把住麦垄、弯下腰去、扬起手臂、挥起了镰刀……
孙毓淑挽起了头发,头上扎着一块印花的方块手绢儿,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手巾,上身是的确良碎花格子的长袖褂子,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为了干活麻利她还扎起了袖口和裤脚。她右手挥着镰刀,左手麻利地拢住麦杆儿,银镰闪处麦子便成扑地躺在了垄上。春妮儿跟在她的身后,一块儿花布手绢被她挽住了四个角紧紧地戴在春妮儿的头上。
春妮儿小心地在田垄里走着,躲避着脚下尖利的麦茬儿,把娘割下的麦子抱成堆儿,以方便装车。
大顺子和张文还有小磕巴他们在帮着快嘴儿装车,快嘴儿一边儿装车,一边儿学小磕巴说话……
装满了麦子的大车看上去摇摇欲坠。
快嘴儿拿来一根大绳刹车,他把绳子对折过来拴在车尾上,又将绳子的两头分开绕在车把上,用脚蹬在车帮上助力,几下较劲儿便将车上的麦子勒得服帖了起来,他正要将绳子打扣,却听见车子后面帮忙的小磕巴“刹、刹、刹……”地连声叫喊。快嘴儿听了小磕巴的叫喊就又叫了几下劲儿,却听张文在那边儿叫道:“刹住手了!”快嘴儿听了赶忙松开绳子去看,只见小磕巴龇牙咧嘴地叫道:“刹、刹、刹住俺的手啦!”打这儿以后小磕巴的这次“刹手事件”就成了我们随口道来的故事儿。
麦子被商大龙和二喜子他们一车车的运到了打麦场上,人们再用杈子把麦子挑下来,平铺在打麦场上,打麦场就像是一盘铺着厚垫子的超级大炕。
老白马、独眼骡子、小黄牛这几头牲口在压场。它们拉着吱吱嗡嗡的石磙子忽快忽慢不停地转着圈子,铺在场上的麦子一点一点地在变薄。
商四爷不停地吆喝着瞎眼骡子:“嘚儿,嘚儿,娘了个*,这能龟孙又瞎又懒,光知道吃,一上午打不了二亩场……”
一旁端着木杈拾掇着麦场的四奶奶说道:“老头子,你别光说牲口,大热天的人也一样惜力气不是?”
商四爷不自然地笑着说:“老婆子,你这不是在说我吧?”
四奶奶抬起袖子来擦着头上的汗说:“你这老头儿毛病是不少,可还算不上咱队里的‘能人儿’!”
四奶奶说着朝堤口那儿努了努嘴儿,原来商有地、商占地、商良地三兄弟不知啥时候躲到了树荫下乘凉去了。
说起这三兄弟,他们可是我们枣子巷生产队里名副其实的懒汉,自打二爷爷商贵堂两口子没了,他们就不学好,整日里东游西逛,是油瓶倒了懒得扶的人物。为了教他们学好,平日里三爷爷商老耿和满仓队长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见他们有啥长进,商三爷便灰了心,没啥紧要事儿便懒得搭理这三个没出息的侄子。
白花花的阳光下,商八亩甩着头上的汗珠,又是吆喝,又是把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啪脆响,驱赶着老白马。老白马就像铁定了心一样,你赶一下,它就缩缩干瘪的屁股紧走几步,抽个空子低下头去,叼一口麦子卖劲儿地嚼着。
快嘴儿、商大龙、张广清他们这些年轻人拉着装满麦子的大车一趟趟在打麦场和麦地里往返着,尖利的麦茬在他们的脚踝处划出了一道道的伤痕,拉车的绳套在他们的肩头上勒出了鲜红的凌子,汗水螫得他们难以睁开双眼,可是他们并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割去麦子的地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了,乍一看去,眼睛还有些不习惯,继而,你就会感受到农村大地的壮美和广阔。
晌午的阳光晒得人们身上像是火烤的一样,汗水顺着孙毓淑的额头、脸颊不时地滴下,当她直起身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挂在眼前晶莹的汗珠,她那原本白皙的脸在劳动中变得红红的,显得是那么的好看!
俊梅也放下了手里的镰刀,她一边捶打着酸疼的腰,一手拽下包在头上的手巾擦着脸上的汗水说:“嫂子,难怪别人叫你穆桂英呢,一畦麦子割到头都不直腰、不叫累,好像你那个腰上装着个转轴子一样。”
孙毓淑笑着说道:“谁说不累呢,咱庄稼人不能吃苦还中!”她拿起脖子上的手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说道:“不苦不干不发展,只要发展了,实现了农业现代化,咱庄稼人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俊梅迷茫地看了看远处,有些失望地说:“谁知道农业现代化是个啥样子呢?”
春妮儿一直跟在娘的后边拾掇麦子,热的一张小脸儿红彤彤的,她见娘歇了手,就赶忙把背着的水葫芦递过去,孙毓淑接过来喝了几口,顺手递给了一旁的俊梅。俊梅接过水葫芦来咕噜咕噜地喝了一气,而后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乏过后她也显得轻松起来了。
紧张的抢收使得社员们疲惫了下来。
春妮儿和小春儿这时候也爬到堤上的老榆树下去乘凉了。
大顺子和张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来了一捆子没有熟透的麦子,小嗑巴又抱来了一捆子干透了的麦秸秆,大家准备烤麦子吃啦!
“嗤”的一声,小磕巴划着了火柴,大顺子抽出一把子麦秸秆迎上去点燃了,大家围成了一圈,每人手拿一小把子麦穗烤起来。
大顺子一边烤着麦穗一边往火堆里续着麦秸秆。钢针似的麦芒一经火燎便打了卷、发了焦。一会儿的工夫,麦穗子便在火上发出了一股子诱人的清香。
小文子拿过烤熟晾凉了的麦把子,用胳肢窝夹住将麦穗子放在手心里来回地搓着,他将搓下的籽粒递给了春妮儿和小春儿。
春妮儿和小春儿鼓起嘴巴倒着手将麦粒里面的麦壳吹去。
小春儿一仰头将手里的烤麦子倒进了嘴里,起劲地嚼着。
春妮儿像给鸟儿喂食一样,将手里的麦子塞进小文子和大顺子张着的嘴巴里。
小嗑巴也学着小文子和大顺的模样张着嘴巴让春妮儿喂他吃麦粒,春妮儿告诉他把嘴巴张大些,小嗑巴就张大了嘴等着春妮儿来给他吃麦粒,只见春妮儿伸出手去却又飞快地收了回来,一扬手将麦粒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