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强扫大街已经快三个月了，除了时不时有街上行人多看他几眼，并没有媒体注意他。阿强的父亲也有点纳闷了，问阿强：是不是记者没在街上跑了呀？阿强说：县电视台那辆面包车经常在街上穿过去呢。阿强的父亲说：就没注意到你？你看到那车来了赶紧往街中间扫呀。阿强的母亲立即发了急，瞪着眼说：扫街中间只能后半夜那趟班，白天车窜来窜去，站到街中间不怕车撞了呀？一辈子不见记者也不能出危险呢！阿强也说：那样太作秀了！我懒得哩，爱采访不采访！
但阿强心里也像父亲一样有点纳闷，莫不是西安那个眼镜屠夫让媒体的眼睛也变近视了，大学生扫街也并不惊异？他特意去网上发了个帖子，请网友们对卖猪肉和扫大街孰轻孰重评价一下。只是有兴趣评价的网友并不多，阿强一共才收到四十二条跟帖，不过观点几乎一边倒，三十七条认为卖猪肉比扫大街好不了多少，四条认为两种职业属同样档次换了自己都不愿干，只有一条认为卖猪肉和扫大街没有轻重之分只是分工不同都是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作贡献。阿强冲这条帖子重重撇了一下嘴，而后又久久地望着电脑发呆。三十七条一边倒和四条两边压的帖子都说明，自己干了个扫大街的职业的确是让多数人都看不上眼的。只不过他毕业的师专太没名气而他的大专文凭也太没分量，与西安眼镜比起来就太让媒体没兴趣了。这的确也是怪不得媒体的。
阿强虽然谅解了媒体，但心绪却是越来越变得浮躁起来，浮躁当然容易让人变得脾气不好，阿强就免不了会与行人发生一些或大或小的矛盾。这一天就又发生矛盾了。
正是上午，阿强在街边紧一下慢一下地抡着扫帚。天气是非常的好，阳光金灿灿的很有质感，似乎摸一下都能摩挲出金属般的声音来，这才是真正的金秋艳阳，将前几天寒流带来的阴冷一扫而光，整个大街顿时兴奋起来，街两边的店铺都抖擞了许多，招揽生意的音响激越高亢，街上行人也多了不少。这情景是应该令每一个人都精神起来的，但阿强却精神不起来，他觉得整个大街太混乱嘈杂了，好比一条雨季发了大水的河，浑浊而喧嚣。这就是县城的档次，市里稍微好一些，阿强在市里读师专时常常跟同学去街上溜达，宽敞的街道漂亮的路灯高大的树木让他觉得比起家乡县城来感觉爽多了；而省城长沙又更加上了档次，汽车都不准鸣喇叭，非机动车一律不准上机动车道，一切井然有序，让人觉得现代文明就在街上跟每个人点头打招呼呢。
阿强紧一下慢一下地抡着扫帚，脸上有一种鄙夷之色，眼皮却懒懒地耷拉着。差不多整个一条大街都令他反感，只有旁边一家鞋店放的音乐能让他的坏心情稍稍稀释一下，那是电视台刚热播过的韩剧《大长今》中的主题歌。阿强的母亲每天晚上看得唏嘘不已关节都不疼了；那主题歌也好听，曲调悠扬而又节奏鲜明，旋律透出一种向往美好生活的迤俪和活跳，连从来不哼歌的阿强母亲居然也要一边做饭一边哼两句。
阿强在扫到鞋店门前的街道时放慢了脚步，只有这鞋店有点素质，音响控制得不炸人，但也只有在这门口才能将差点淹没在喧嚣里的《大长今》主题歌听得清晰一点。阿强要在这里多听一下，就像陷在浑浊里的人需要吸点氧一样。
但阿强没想到的是，就这点氧也要遭人破坏了。一个嘎噶的嗓门直邦邦捅进他耳朵里来，唱的就是《大长今》主题歌。
阿强眉头一弹抬起了头，唱歌的正走在他身边，年纪跟他差不多，歪着板寸头抖着肩膀。旁边还有两个伙伴，年纪略大一两岁，都在嗬嗬嗬嗬笑。三个都是感觉好得不得了的模样。
阿强接口就唱：“猪脑壳猪脑壳这猪脑壳——”
那三个人一齐扭过头来了，盯住阿强。
阿强也盯住他们：“看什么看，一个抡扫帚的。”
板寸头转过身来，问阿强：“你刚才撂谁呀？”
阿强偏开脸：“谁像武大郎我撂谁。”这板寸头顶多一米六，在阿强面前当然算个武大郎。
板寸头扯着脖子：“咦耶——你这抡扫帚的劲蛮足啊，你扫你的街我截了你哪一节？”
另两个也转过身来了，眼睛全瞪着，一个说：“口气陡得很嘛，以为自己是珠穆朗玛峰？”一个说：“去给姚明当崽也是个武大郎哎！”
阿强毫不退让：“给你们爷爷当崽就是武松呢！”
那三个全嗷嗷叫起来，嚷着这个扫街的还真敢欺负人啊！一齐捋着袖子摆出要上阵的架势。
阿强也紧攥大扫帚横在身前，瞪起了眼。今天就爆发个战争吧，天天这么扫街人都扫蔫了。
好些行人也围了过来，大家都是爱看热闹的。
但战争却没能爆发，硝烟刚起就被制止了。一辆警车正好路过这里，嘎地停住，一个穿制服三十出头的警察跳下车来，大声吆喝：“干什么干什么？”
阿强没做声，他认识这警察，还是大二回来度寒假时在电视里见过的，那张汤圆脸实在好记。
这警察扬着一张汤圆脸大步走过来，首先将那三个一身绷得铁紧的人扒开，那三个立即呱啦呱啦向汤圆脸说了事情原委。汤圆脸摆摆手：“算个什么事呀！都撑太饱了吧！散场散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三个还不情愿走，要汤圆脸给他们讨个说法。汤圆脸不耐烦了：“怎么怎么，还硬要切个有棱有角？不就是几句话吗？当个玩笑不行！要不是我还有事要办，把你们都带派出所去行不，你们时间多得打漂漂吧？”又挥着手要他们走。那三个才哼着鼻子走了。
汤圆脸又盯着阿强：“碴子是你挑起的吧！”
阿强没吭声。对这汤圆脸他心里似乎有点犯腻，自己也说不准什么原因，也许就因为这张粘粘糊糊的汤圆脸，或许又因为当初那场翻来覆去的宣传。汤圆脸因为抓一名持枪歹徒奋不顾身，让电视热闹了好几天。阿强当时就对电视生出反感了，一个警察抓歹徒还能怕死么，犯得着这样炒来炒去？不过望着电视里的汤圆脸他也生过感慨，看上去粘粘糊糊的人是难得跟奋不顾身联系起来呢。
一个三十多岁头顶秃秃的行人凑过来了，向汤圆脸叫：“段所长，又碰上刺头了吧！”汤圆脸没正面回答，只将脸晃一下。阿强瞟了他一眼，调派出所当所长了？当初上电视还是一名普通刑警呢。三十出头就当所长，搭帮那场炒吧。
汤圆脸向阿强冷着腔调说：“我说你吧，人家唱歌碍着你扫街么？你发个什么飙呢！”
阿强仍然不吭声，耷了眼皮，大幅度地抡起扫帚来。围看热闹的人赶紧散开去。那个秃顶还跳了一下，叫着：“吔吔！莫扫到我身上啊！”又跟着汤圆脸一起退开，向汤圆脸轻声说，“一看就是个刺头！”
阿强听到了，抬头回应：“不像你个乌龟头呢！”
秃顶反身用手指着阿强，向汤圆脸说：“你看你看！就这个德行！”
汤圆脸已经走到警车边了，又站住，转身向阿强喝道：“你硬是想让我带你回派出所是么！”
阿强梗着脖子：“犯了那条我？你就只凶我？他跟你熟是吗？徇私舞弊呢！”阿强并不怯这汤圆脸，他知道如今警察没有过去那般神气了，禁令、规矩一条一条，头上戴了紧箍咒，你乱耍雄可以投诉你呢！
汤圆脸果然收了雄相，只皱了皱眉，转身钻进车去。
阿强又重重抡起了扫帚，现在是有点痛快的感觉了。
那弯弯的细长眉毛的确不错，配在并不算十分漂亮的脸蛋上，很是耐看，尤其笑起来，两条细长弯眉一扬一扬生动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