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谷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顾瑾之垂眸,他没有蒙上白练,面容平和没有什么表情。
黎沁月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
他的声音也很平和,这更让她无所适从。
而且他的自称,用的“不谷”,“我”与“不谷”之间,隔着的是太子与戎北王府爵主的身份之别。
满满的疏离。
黎沁月张开嘴想说什么,突然想到方才自己直接跑了的事情,敛眸,心里有些自责。
顾瑾之这一个时辰想了很多。
想到小年那天下午,黎沁月误以为他是女子,唤他美人姐姐。
想到宫宴,她多次提起她想要尽快同他成婚,语气三分戏谑,七分诚恳。
想到那日他听见阿郢说看见黎沁月进了樊楼,他原本对吃酒听戏完全没有兴趣,却听见她进去了,也想去看看。
还有迷迷糊糊地被她抱上了马,被她搂在怀里。
她自愿取血也要帮他。
他确定自己喜欢上了黎沁月,可是他不确定,黎沁月是不是像她说的一样喜欢他……
如果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会在外面,直到他快要伤到自己才肯进来?
顾瑾之拢着袖子,双手藏在衣袖里,紧紧握拳。
“阿瑾。”
黎沁月郑重地看着顾瑾之,就算知道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很严肃。
黎沁月伸手去拉顾瑾之的手,发现他紧紧攥着拳头,她碰到的时候他还躲开了一下。
黎沁月也不恼,双手去握住他的手,耐心地等他渐渐愿意松开拳头回握住她,她才郑重地开口:
“我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他们虽然都很优秀,可他们都比不过我,所以我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阿瑾,那天第一次撞见你,我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姐,还想着要同临王退婚,要把你带回西北。”
“我知道你聪明机敏,之前在宫宴上还会给我使绊子,我承认,我当时是存了戏弄你的心思,说要把你娶回西北,可是想和你成亲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没有喜欢过人,和我牵着手的这位美人姐姐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见了第一眼就想带回西北藏起来的人,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阿瑾?”
顾瑾之垂着头,脸颊泛红,黎沁月站在躺椅边,等着他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天都快黑了,顾瑾之才对着黎沁月伸出手,黎沁月愣怔了一瞬,将他揽入怀中。
“阿瑾也是喜欢我的,对么?”
黎沁月在他耳边轻声询问,顾瑾之点了头。
黎沁月笑了,紧紧抱着他,顾瑾之也回抱住她。
他想……
他抓住了他的光。
听着阿郢把那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之后,顾瑾之轻声问她:
“今晚……还回去吗?”
黎沁月眉心一跳,她旋即低下头,在顾瑾之的耳边低声问他:
“阿瑾想我回去么?”
顾瑾之耳根子登时红了,他退开两步,挣开黎沁月的怀抱,说道:
“这…这原是你自己的事情,问我做什么…”
黎沁月知道他害羞了,轻声笑了笑,说道:
“这会儿下雪了,阿瑾还想让我回去么?”
可外面分明月色晴朗,没有半点雪花飘下来,黎沁月知道顾瑾之看不见,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话,从背后抱住顾瑾之,下颔靠在他的肩膀上,又轻轻吻了他的耳垂。
顾瑾之感觉脊背一阵发麻,黎沁月在他耳边低低的笑着,轻声问道:
“我若从马上摔下来了,阿瑾会不会心疼?”
顾瑾之脸已经红透了,轻轻的“嗯”了一声,点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道:
“那……那便不要回去了……雪天路滑……”
黎沁月笑着,又问他:
“用过膳了?”
顾瑾之摇头,黎沁月笑着去牵他的手,说:
“一会儿叫阿郢送来?”
顾瑾之点头,黎沁月扶着他走到床边,扶着他坐下。
黎沁月刚一扶着他坐下,阿郢便带着几个小厮送了饭菜进房间,黎沁月看着他放好了矮几,帮他摆好饭菜。
顾瑾之垂着头,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等着阿郢将碗筷递给他,没想到听到了黎沁月的声音:
“阿瑾,张嘴。”
顾瑾之一怔,听话地张嘴,被黎沁月喂了一口汤,她已经吹凉了些,不会烫到他,顾瑾之被她喂了两口,别扭地说道:
“你…你也喝……”
黎沁月笑了笑,又将勺子里的汤吹凉了些,低声说道:
“不急,等你吃好了我再吃。”
顾瑾之听到黎沁月这么说,只好答应,小半个时辰过去,确认了她真的吃过了晚膳,顾瑾之才肯让阿郢将东西撤下去。
刚刚用过膳,两人还不是很困,顾瑾之攥着衣袖,说想知道黎沁月从前在西北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黎沁月笑着答应,牵着他的手在躺椅上坐下,仗着自己比他高些,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细腰,下颔抵在他的肩膀,说道:
“阿瑾是想知道我在西北打仗的事情……还是想知道些别的?”
“我…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才能够变得这么强大……”
顾瑾之听着自己耳边不远处黎沁月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特殊,低声说话的时候会多几分女儿家的温婉,而声音高些的时候,却偏偏会有一种让人敬畏的感觉。
“阿瑾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么?”
黎沁月低低的笑着,声音温柔得很,口中呼出的热气朝着顾瑾之耳边吹着,顾瑾之红了脸,点头。
“我自会说话开始便舞枪弄棍,虽说我是戎北王府唯一的女儿,可是父亲和所有人都将我当做男子看待,我也从心底里认定我是男子。”
“那个时候我们同北漠的战事吃紧,前任计相奚桦,你可还记得?”
顾瑾之点头,奚桦是前任户部计相,安阳八年,因为被发现贪污克扣了西北的军饷,被抄家了,之后他被关在靖安所。
安阳,是当今圣上继任后的年号;靖安所是关押天下罪人的地方。
黎沁月笑了笑,说道:
“他私扣军饷十年,我们黎家军军民的吃穿用度,都是戎北王府抵押了府中我爷爷收集的古董换来的粮食和布匹还有药物。”
“后来那些军饷悉数送到了西北,主要是同北漠交接的地方,将士们吃穿有了保障,打仗也分外有力了起来,那年,我的两位哥哥一人带一支一千人的队伍,只半月攻破了北漠两座城池。”
顾瑾之听着黎沁月说的话,心里有些震惊,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那两座城,储兵多少?”
“第一座一万,第二座三万,最终战败投降归顺于我们黎家军的,也有一万五千人。”
黎沁月说着,笑了笑,顾瑾之却察觉到了这件事的难度所在:
“黎家军虽说骁勇善战,可是每个人都以一敌十终归是不可能,我想,三爵主也是有出力的。”
黎沁月伸手去摸顾瑾之的脸颊,他想躲,可整个人都在黎沁月怀里,他躲不掉,黎沁月笑着去亲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激得顾瑾之身体一僵,黎沁月才笑着接着说:
“不错,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能够以一敌十,不过,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半个月没有粮草的士兵呢?”
顾瑾之一怔,笑了笑,说道:
“被我猜中了。”
“是呢,阿瑾真是冰雪聪明。”
黎沁月又亲了一口他的耳垂,顾瑾之觉得脊背仿佛有电流过,他不自在地扯开她环住他腰的手,声音窘迫:
“你…好好说话……别…别动手动脚的……”
黎沁月没说话,刚刚他不小心蹭到了她的伤口,撞的生疼,她另一只手也松开了他,捂着左臂,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生怕被顾瑾之听见了去。
顾瑾之没听到黎沁月的声音,突然间又腰间一凉,发现她并没有再搂着自己的腰,猛然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撞到了她的手。
他有些自责地侧过身子,却因为看不见的关系,想去握住她的手的动作有些无所适从,黎沁月总算缓过神来,看着顾瑾之担心的模样,再次揽住他的腰,低声道:
“没事的,这点伤不碍事,只是冬天伤口愈合得慢些罢了。”
“都是…因为我……”
顾瑾之低着头,自责地说,黎沁月低声安慰:
“不怪你,是我自愿的,阿瑾不需要自责。”
两人沉默了好久,顾瑾之已经全然靠在了黎沁月怀里,黎沁月将脸埋进他的肩膀,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味,夹杂着三分清冽。
很是舒心。
“所以,你劫了他们的粮草么?”
顾瑾之开口,两人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话题,黎沁月轻声笑了笑,说道:
“我只带着二十三个人绕道,怎么可能从他们千余人的队伍里把粮草给劫了?”
顾瑾之皱着眉,既然没有把粮草劫了,那又是怎么让那两座城……
“西北风沙大,气候又干燥,他们的粮食必然也是极为干燥的,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子,就能酿出一场大火……而且,他们是找不到水来灭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