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沁月说的走走,自然是查一查这周围还有没有黑火药,不然再来一次,这儿两万多人都得遭殃。
顾瑾之扶着黎沁月,把黎明樾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黎沁月脚步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絮上,她本来想自己走,最终还是妥协了,让顾瑾之扶着。
她不确定如果自己突然撑不住晕过去,顾瑾之能不能抱她起来,毕竟他身子也才刚好。
黎沁月和顾瑾之一起绕着山间被炸过而变得坎坷的小道上走。
兴许是因为前一日才是十五的关系,月亮仍像个白玉盘一样挂在夜空里,发着足以照亮他们路途的惨白色的光。
顾瑾之提了个灯笼,他们看着的地面清晰起来。
他们走到了一棵倒下的大树边,那棵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树底下之前埋过黑火药,整棵树都被炸倒。
黎沁月皱着眉蹲下,拿了顾瑾之手里的灯笼照着地面,她看了看那炸开的土坑,又伸手抓起一把土块,观察了一会儿便捏碎了。
“有什么发现么?沁月?”
顾瑾之问她。
她摇了摇头,眼白因为强迫着自己不去睡而泛起了血丝,眼尾也因为细辛的那点毒性有些从薄红变成了嫣红,她的声音很低,语速却很快:
“这黑火药是前两天刚埋的,周边的土块一边被爆炸的热流烘干,另一边却是表层的土,很新……但是……这严格来说并不能算线索。”
黎沁月将灯笼还给他,又靠着他的手站起身来,顾瑾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声道:
“那个小家伙说的陆哥哥,到底是谁?”
黎沁月叹了口气,扬了扬唇角,说道:
“过会儿再问他吧,不急,但是阿瑾,你可得看住我了,我有些犯困……”
“不能睡!”
顾瑾之着急地喊道,黎沁月眼睫跳了跳,她笑着去牵顾瑾之的手,说道:
“知道啦,所以让阿瑾提醒我呀。”
顾瑾之靠着黎沁月疲惫的笑,叹了口气:
“再撑一会儿,没事的,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睡了。”
黎沁月用食指关节按了按眉心,目光下移,却发现地上有一个药杵,是铜器,兴许是被黑火药炸开的关系,它的一边蒙了一层黑色的焦炭。
黎沁月将那药杵捡起来,仍旧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药杵?”
“嗯,是有人埋在了这儿,被炸开后就露了出来。”
黎沁月揉了揉眉心,接着说:
“药臼,或者研钵,肯定就在附近。”
顾瑾之扶着黎沁月坐在倒下的树干上,说道:
“你先坐着,我去找。”
黎沁月眨了眨眼,看着顾瑾之,笑。
顾瑾之轻轻吻了她的眼尾,然后提着灯笼在四周可能的地方查看着。
黎沁月看着他的背影,抿唇。
头很晕,很想睡觉,但是她却极其清醒,这种感觉很要命,她只能将思绪放到别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这儿会有一个药杵。
方才她问过谌辰,知道他的药理知识是跟那位陆哥哥学的。
那个陆哥哥,会不会就是这药杵的主人……
黎沁月皱着眉,翻看着药杵,找了帕子轻轻擦去它表层的焦炭,就着月光,黎沁月看到那个药杵的握柄上刻着一个字。
垣。
黎沁月眯了眯眼,叹气。
是陆垣。
为什么会有陆垣的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
顾瑾之提着一个铜质研钵走了过来,黎沁月起身走过去,顾瑾之将研钵交给她。
黎沁月皱着眉看着研钵,里面还残留着一些药材。
“我们去给秦伯看看吧。”
“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疑点……这么多黑火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顾瑾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黎沁月听到他这么说,猛然惊觉道:
“对啊,长安城的火药都掌握在贤亲王的护城军手里……我们去问问。”
黎沁月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顾瑾之连忙扶住她。
黎沁月窘迫地直起身来,她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发热居然把她折磨成这样,整个人都没有力气。
她敛眸,过了一会儿笑了笑,道:
“我们走吧。”
顾瑾之完全没有察觉到黎沁月语气里淡淡的脱力感。
黎沁月攥紧了药杵,被顾瑾之搀扶着走回到原本他们休息的地方,护城军大多都已经将一些食物准备好了,正分给灾民。
黎沁月和顾瑾之走到秦岚身边,将研钵和药杵交给他,黎沁月问道:
“秦伯,这个研钵里还有些药材,您能看出是什么吗?”
秦岚伸手刮了一下研钵的内壁,轻轻嗅了嗅,说道:
“就是方才我给你用的杭菊花和地丁草,不过多了一味蒲公英,用来敷伤口能防止溃烂,你们在哪儿找到的?”
黎沁月用下颔指了指方才走过的地方,秦岚只瞥一眼就没再注意,黎沁月也没在意,只牵着顾瑾之的手,靠着他。
天渐渐亮了,黎沁月也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顾瑾之和黎明樾送她回黎府歇息过后,便上了朝。
顾瑾之仍旧穿着被泥土沾染到已经看不出是灰蓝色的那件衣服,他也进入大殿时只脱了外衫,里面的衣服袖口很小,同劲装一般,只不过少了护腕。
原本穿着这衣服上朝是非常不合礼数的,可是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谁都没有想到礼数的层面去。
顾瑾之入殿的时候,顾宜清跟在他身后,他们几乎同时向皇上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臣弟拜见皇兄。”
“快快,快起来,”皇上连忙开口,等他们起来之后问他们:
“这……可是为了净禾山一事?”
“不错,这净禾山山脚被人用足以爆破城墙数量大小十倍的黑火药炸开了,一村六千人尽数被掩埋,护城军和禁军二队竭力抢救,三爵主更是找了全长安城所有能走得开的大夫,最后……却是仅有不到一千五百人生还……”
顾宜清面色沉重,语气也很低,不知道是在掩盖悲伤还是愤怒,说罢他又颇为赞许地夸了句顾瑾之:
“太子殿下心系人民,他自己也有参与抢救,得此皇储,实乃大虞之幸!”
顾瑾之敛眸,喜怒不形于色,他没有感情地道:
“这是我的本分,不过,不谷实在是好奇这么多的火药到底是哪里来的。”
顾瑾之这话便将这件事引到了另一个高度——现在他们该做的并非是为那群灾民而悲伤,也不是夸他这个太子怎么怎么好,而是该查一查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顾瑾之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袖口,上面还有昨日夜里秦岚为黎沁月剜去手掌上的溃烂之时留下的血迹,颜色慢慢变深几乎同周边的泥土融为一体。
顾瑾之对着皇上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又直了直身子,说道:
“这么多的火药,整个京城就只有护城军的武械库才有,不知最近护城军有没有发生过火药失窃案件?”
说着,顾瑾之抬眸望向了顾宜清,顾宜清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
“不曾,那武械库由我亲自掌管,唯一地钥匙也在我的手里,如果真的发生了失窃案,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如此……”顾瑾之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却不得头绪,这时户部计相郭湛走了两步站了出来,道:
“如此多的火药,如若非是武械库失窃,那便只能来自一个地方——黑市。这黑市的买卖向来是价高者得,而且买卖的地方从不固定,实在是难寻啊。”
顾瑾之一怔,望向郭湛,疑惑道:
“黑市?”
“说来惭愧,臣曾经参与过黑市的买卖……那时,臣将多年前不小心遗失的父亲的遗物血玉扳指买了回来,之后臣想去查一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换了地方。”
顾瑾之淡淡的望了郭湛一眼,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情愫,却让郭湛脊背发麻,心虚地低下头。
“郭计相,您身为户部尚书身居高位,遇见黑市买卖,竟然自己也参与了人家的买卖,过后查探不到竟然也并没有上报朝廷,你是何居心?”
顾瑾之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说的话不留半分情面,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当场,心道这还是从前那个文文弱弱温润如玉的临王么?
顾瑾之却不容许他们有旁的思索时间,咄咄逼人道:
“按照郭计相所说,那黑火药来自黑市,贤亲王估算那炸药是足以爆破城墙的十倍之多,若是没有发生净禾山一事,等到哪天长安城的城墙、甚至是皇城城墙被炸开,你才会禀报?”
顾瑾之皱着眉,面色平和,说话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平和,尤其想到原本能同他一起上朝的黎沁月,因为过度劳累加上伤口发炎现在在发烧,就更是气愤不已。
他眼圈猩红地看了郭湛一眼,郭湛竟也同旁人一样发怵,不敢讲话。
容柯走了出来,对着皇上和太子行了礼,说道:
“此事确实是明澈的不对,不过眼下,查明这黑市的去向和那购置了大批火药的人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之中,就只有明澈见过黑市的场面,还请皇上和太子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郭湛字明澈,同容柯私交颇深,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此时他叫他明澈也未尝不可。
容柯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他的话有时候皇上都得言听计从,顾瑾之就算是想扳倒他,也得先做做样子,听他的话。
不过顾瑾之实在是气极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站在一边背着手,沉着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