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之琛的心头一动，回过神时，手掌已经落在了她的发顶，隔着手套，轻轻揉了揉。
宋思思的身体一僵，蓦地抬起头，透过护目镜，怔怔地看着那双清冷忧郁的眸，巴掌大的小脸划过一丝浅淡的泪痕，在晨曦之下，闪着光。
那一刻，司之琛的心微微抽痛，他立时收回了手，淡淡说道：“如果你没有求生欲，我们在你身上投入的费用就毫无意义。”
“我当然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去做。”她用力擦掉了泪水，又恢复了先前的笑容，“我要好好活着，虽然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有手有脚，我还年轻。”
她笑着，眼角还挂着泪，司之琛从她的眸中看到了恐惧：“宋思思……”
“是，院长叔叔。”她说着，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没感染也没死，捐款能要得回来吗？”
“怕死，就好好活着。”
“院长叔叔，你能对我多说几句话吗？”她仰头看着他，“你的声音真的和那个人很像。”
司之琛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可以联系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宋思思叹了口气，凝目看着他的眼眸，“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的，与其在他那边自讨没趣，不如多听听您的声音，假装是他。要不这样，你给我录几句话，我天天听，指着它，就能撑下去，不浪费国家一分投资。”
说着，她就要拿起手机，然而一转头，司之琛已经走出了病房。
她叹了口气，捏着手机失落地放下。
院长叔叔真是一点都不慈祥。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呢！
所以声音相似的人，性子也是共通的吗？
司之琛走出房间，便顿在了原地，眸光看着地面，借此隐藏着眼中的波澜。
她素来爱说谎，巧言令色，能把人哄得团团转。
刚才差点就当了真。
经年未见，在机场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将防护服套上拦住了她。
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私心，他自己也说不透。
但是她没有认出他。
司之琛不太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想到她没有认出自己，胸口的位置就空落落的。
就像许多年前，她指着他的左胸口，以蛮横无理的姿态说道：“从今天起，我要搬出这个位置了。”
司之琛浅浅一笑，这个位置，是你想搬出来就搬出来的么？
从她进入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罢了。
司之琛越过门口的玻璃窗，再次将目光落在若有所思的宋思思脸上，随后转过身，大步往前走去。
宋思思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司之琛已经举步离开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玻璃窗，记忆飞向了很久很久之前。
而此时，回到办公室的司之琛同样陷入了绵长的回忆当中。
那一年，青春正年少。
本市著名的A街居住的多是市内小有资本的家庭，故此有著名的“富贵街”之称。这条街内随便指一户人家，其资产就是普通人所要咂舌的数字。当然，在此之前要先排除沿街最末的那一幢大楼，略显年岁的外墙，老旧的设计与这条街的景致格格不入，里面居住的人自然同本市毫不起眼的数十万平民一样。尽管街内的居民频频抗议，偏偏它还是屹立不倒，顽强得生存着。
宋思思就是这幢大楼中的一员。上学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报上自家的住址。当同学们听到她住在A路的时候，还能惊讶了下，可是听到她报上所住的楼层地址，便一哄而散。连小孩都这么势利，莫怪大人也那么功利了，但是宋思思无所谓，对她来说能有一个遮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了，舒服最紧要。
但也不是没有烦恼的，她很怕过生日，每次过生日都意味着离十八岁的成年期又进了一步。她的母亲早就去世，父亲不知所踪，十八岁之后，舅父的赡养费就会停止供应，而她就必须自力更生。话虽如此，其实现在她的生活费就已经开始拮据。常常到了月末便有饿肚子的危险，为此，她不得不在课余时间做得零星的事情来当补贴。比如，帮人做点作业，考试的时候圈题目，有人被罚抄可以出个价让她帮忙。她模仿出来的笔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偶尔灵感来得急的时候，还会写上点东西赚点稿费，东拼西凑狼狈度日。
司之琛搬过来的时候，宋思思还在为舅舅没有寄过来的生活费而纠结着，听到对面嘭嘭啪啪的声音也不大注意。直到几天后被一阵清晰的吉他声吸引了过去。
她躲在窗帘后静静得看，对面的男生抱着吉他靠在阳台的横栏上，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神情陶醉而不自知。阳光在他身上流连着不肯离去，金色的光芒将他的眉眼勾勒得一清二楚，鼻子挺得像外国人，密密的睫毛在眼角处投下薄薄的一片阴影。蓦地，他忽然睁开眼，定定得朝这边看过来，目光澄澈，一潭深水般安稳。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句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宋思思开始无可救药得注意起他，无可救药得想认识他。然而想归想，终究也只敢隔着窗帘偷偷看着他在对面进进出出，近乎偷窥的行径连她自己都鄙视起来。
时日一久，他的作息倒也被她摸出一些来，他很爱抱着吉他坐在窗边练习，兴致起的时候会唱出声来；他是她见过的男孩子中唯一一个穿单调的白衬衫也能令人砰然心动的人；他不是天才，做功课也常常到三更半夜；他很勤劳很爱干净，周末的阳台总是挂满迎风飘扬的衣裳；他的人缘很好，总有朋友光顾，幸好没有女生……
之所以看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他房间的阳台。彼时宋思思常想，虽然并没有音乐天赋，听歌也只听刘若英，不过倒可以学着她歌里唱的那样“也许明天开始我该带着笑脸，准时和他在巷口不小心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