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的罪名是妄图勾结朝廷官员，下毒的事没给她身上搁，裴皇后从中做了些手脚，让她背了些其他罪名，她都一概应下，不管是不是她做的。
裴皇后如约给苏婕妤雪冤，可是已经死了的人，断然是不能再复活了。霍青时想了想，请裴皇后把苏婕妤放出宫去。
这个旨意也算是一个人情，裴皇后顺水推舟，让霍青时去下，此时，苏婕妤已经和陆蓁蓁团聚，回到了她的宫中。
“蓁蓁，你去外面把风，我和你娘说两句话。”霍青时揉着陆蓁蓁的脑袋。
亲娘死而复生，对陆蓁蓁来说是莫大的欢喜，虽然霍青时什么也没说，但是陆蓁蓁知道，苏婕妤能回来，肯定是霍青时的功劳，故而对她言听计从，连忙出了门。
苏婕妤似笑非笑地看着霍青时，脑袋一仰：“说吧，怎么个情况？”
霍青时瞧她这副样子，微微一笑。不羁，张狂，带了些许嚣张，这才是苏婕妤的本来面目。她太眼熟，比别人想象的还要眼熟。
“我去过廷尉狱了。”霍青时坐了下来，也不着急宣读圣旨，将那张纸往桌子上一放，翘起了二郎腿，直勾勾看着苏婕妤，“和德妃聊了聊。恐怕这是德妃话最多的一次，我知道了不少事情。”
苏婕妤点了点头，仍是那一副神情：“所以呢？”
“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要对付年国舅，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于是来找你的事？”霍青时悠悠开口。
苏婕妤扬眉：“记得，不过后来年国舅栽跟头，和你没有太大关系吧？”
“嗯。”霍青时点头，“当时我是准备动手，可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当时我来找你，你最开始并不愿意和我说实话，我原以为你是怕麻烦，现在却突然想明白了，你不是怕麻烦。”
苏婕妤眼帘一颤，神情依旧，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霍青时。
“你自己，就是麻烦。”霍青时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娃娃，你苏姐姐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怎么会是什么麻烦？”苏婕妤勾唇调笑道。
霍青时摆摆手，唇角扬起：“哎，你听我讲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讲完了你再反驳也是一样的。”
“四年前我因为年家的事情来找你，是有人指点，这人是谁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肖毅肖廷尉。”霍青时开口缓缓道来，“肖廷尉说，你在宣和七年入宫，年国舅疯狂针对，而你一下子捏准了年国舅的脉搏，这才到现在也没有再被年国舅欺辱过一回，哪怕是最落魄的冷宫时期，年国舅也没来冒犯。”
“只不过，肖廷尉有一点说错了。你是宣和五年入的宫，宣和七年承宠，陛下万分宠爱你，为你修建了春乐宫，而你在宣和九年诞下陆蓁蓁。只是肖廷尉说的没错，所有知道你的人，都以为你是宣和七年，皇帝巡游归来时带的民间女，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宣和七年入的宫。”
“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和皖昭仪都曾在德妃的主宫下住过一段时间。可是若是你一入宫就备受宠爱，陛下为你修建春乐宫的时候，也没有让你住在荷月宫中。所以你是宣和五年入宫，在荷月宫住了两年，宣和七年承宠。”
“而这个有人，还是肖廷尉。说明他知道你是宣和五年入的宫，但是他故意说成了宣和七年，就是想让我也以为你是宣和七年入的宫。”霍青时笑了，“毕竟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宣和七年入的宫。”
“你别这样看着我，别小看这两年之差，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呢。”
“加上昨天我和德妃聊了聊，一些事情慢慢就清晰了起来。不妨我给你梳理梳理。”
“我们第一次见面，应当是在你的春乐宫。当时我担心陆蓁蓁的安危，跑来提醒你们，却不料正巧遇上准备谋杀你的小太监。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他。虽然除了最后一击，你基本上都没有怎么出手，但是你有武功。我当时才疏学浅，还看不出来，但是后来一回想，你不光是会武功，你的武功，在当时的我之上。”
“后来你跟蓁蓁说，我欺负你，弄得蓁蓁跑过来闹了我几回，又被你逼得不得不看好她。我当时没怎么觉得，现在一想，蓁蓁素来听你的话，你为什么非要我看着她？你的武功比我还强，把她放在身边，自己亲自保护不好吗？”
“所以我斗胆猜测，你想保护的人，在春乐宫之外，你不方便出去，所以才逼着我跟着蓁蓁。”
“当时蓁蓁被针对根本是因为意外，意外在于，她听见了有人要害贤妃。这件事蓁蓁不会没有告诉你，你肯定比我知道得要早一些。”
“后来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我救了蓁蓁，顺藤摸瓜摸到了那些女人头上，保住了嘉平宫。可若不是你逼着蓁蓁跟着我，我救不下蓁蓁，也救不下嘉平宫。”
“你宣和五年入宫，两年默默无闻，甚至设法抹去了两年的痕迹。宣和七年，你才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同年，你就被年国舅疯狂针对，可是不到一年，你就巧用年夫人怀孕一事，化解了年国舅和年老爷之间的干戈。”
“四年前，我和年国舅敌对，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了解到年家真正的矛盾所在，更不用说，四年前年老爷和年国舅闹掰时，有多少人为此大惊失色，可见年家将这家丑藏得深之又深。”
“而你，一个刚露出水面的人，年国舅为何疯狂针对你？你又为何立即就能摸清年国舅的命脉？”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巧是裴天煜和贾忠争得最厉害的那两年，两败俱伤的那两年。宣和五年，陆婉婉出世，皖昭仪逝世，司徒家最后的砝码没了，宣和帝勃然大怒，冷落贾贵妃，并给贾派屡次施压。”
“裴派不甘示弱，立刻用尽手段给当时险些超过裴派的贾派施压，两派斗了这么多年，那一次是斗得最狠的一次。宣和帝和裴天煜同时出手，贾忠不敢忤逆宣和帝，只能斗裴天煜，也就是那两年，裴派和贾派几乎是动用了全部力量想将对方拉下马，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皖昭仪的死。”
“两年，不少朝廷的官员在这两年之中因为种种争斗，或明或暗，死得死伤的伤，尤其是能出入内朝的，更是换了两三拨。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贾忠裴天煜等老臣。”
“就在裴派和贾派两败俱伤，开始重振旗鼓时，苏婕妤华丽登场。一出场，就被宣和帝捧在掌心，大肆修建春乐宫，几乎专宠你一人。可是年国舅，或者说，包括年国舅在内的，一众贾派人等，却对你忌惮不已。”
“你的出现，让他们忌惮，而你能精准打击，不动声色不用外力地降伏年国舅，只能说明，你们曾经交过手，你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你。”
苏婕妤突然出声笑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等我说完嘛。”霍青时也笑，“等我说完，你就懂了。”
“这时候我就不得不提到一个老熟人了，德妃。德妃是贵妃的人，一直藏得很深，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为贵妃效力的。我一直以为德妃对贵妃忠心不二，毕竟她现在都判了死刑了，还大包大揽，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身上。”
“可是依照德妃的个性，若是真想要保全贾贵妃，不会不留后手。她更可能找个人假扮你，而不是把真的你送出来让我瞧，更不可能一点儿防备没有，就被裴皇后一锅端了。据我所知，你苏婕妤入冷宫，还有她的一部分因素。”
“新账旧账一起算，她也不该对你这么好。除非，她一直都对你这么好。”
“从宣和五年，甚至更早，就对你这么好。”
“隐瞒入宫年份，和德妃关系匪浅，朝廷旧臣对你讳莫如深，你对年家了解得清清楚楚，会武功，和年家有过过节，设计让我保护陆婉婉。”
“苏婕妤，我应该叫你苏婕妤，还是皖昭仪呢？”
“宣和五年，贾贵妃的人给你喂那一碗汤药的时候，德妃就在现场。她换了药，让你假死，把你藏在荷月宫中。宣和帝大怒，将涉事的仆人全都杀死，那接生婆自然也不例外。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下了你和德妃。”
“两年时间，你改头换面成了苏婕妤，趁着宣和七年选秀，入了宣和帝的眼。你的外貌没有太大的差别，更多的是身份和性格的改变。宣和帝对皖昭仪始终有愧疚，于是对你千百倍的好。春乐宫就修在皖昭仪当年的宫殿旁边，两道墙一打通，既是你皖昭仪的，也是你苏婕妤的。”
“同样认为你和皖昭仪有关系的，自然还有那些朝廷老臣。他们当年做的那些肮脏事儿，已经被他们抛诸脑后，是你的出现让他们又想了起来。因为害怕你和皖昭仪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害怕因为你，让皇帝又想起来当年的事情，他们极力排斥你，频繁上谏想要你死。”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向没有自知之明，被贾派当了刀使的年国舅。”
“你对付年国舅经验丰富，但是这回你不想对付他，你要拉拢他。你有功夫对付一个年国舅，没工夫对付整个贾派，但是只要你拉拢了年国舅，贾忠无论如何，都要给年国舅这个面子的。”
“于是你利用年珂的出生，让年老爷和年国舅重新父子和好。从此，贾派没了出头鸟，自然消停了不少，而裴派乐于见贾派因为一个神似皖昭仪的人再得罪宣和帝，所以根本没有插手过。”
“宣和九年，你生下了陆蓁蓁。然而盛宠不衰的你，在宣和十年，你被打入冷宫。”
“而宣和十一年，陆闲就回京了。你说这是巧合，我都不信。”
“我猜，你是知道陆闲要回来了，又听风声说有人一直在跟宣和帝说要让司徒将军返京。你不能让司徒家知道你还活着，否则以司徒家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带你走。可是你要在这宫中守着，不光是守住你的儿女，更是守住司徒家的根基。”
“你打入冷宫的事情，确实和德妃有关，但是却不是德妃要害你，而是德妃在帮你。宣和五年她帮了你，时隔五年，她仍在帮你。”
“这么多年，你在冷宫，来的却都是些下三滥的小虾米，无非是后宫哪个女人看你这偌大的春乐宫碍眼，或是又被蓁蓁招惹到了，想教训你们母女，你自己就能解决掉。这一方面是宣和帝对你，和皖昭仪都保有愧疚，另一方面，想必是德妃也在暗中保护你。”
霍青时说完，吞了口唾沫也算是润了润嗓子，这春乐宫的人忒没规矩，都不知道给她倒杯茶喝喝。
苏婕妤沉默了片刻，仍是笑了：“故事是个好故事，有点意思。不过若是按照你这么说，德妃明明是贾贵妃的人，为何还要帮我？”
“德妃是贾贵妃的人不假，可是也要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替贾贵妃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霍青时道，“德妃是怎么入宫的？”
苏婕妤一听这话，便知道霍青时什么都知道了，于是只好笑笑，无奈道：“厉害，我佩服了。”
事已至此，苏婕妤也不得不承认：“不错，我就是皖昭仪。”
“不止吧？”霍青时邪笑道。
苏婕妤双睫微颤：“你什么意思？”
霍青时敲了敲桌子：“招一个也是招，招两个也是招，不如就都说了吧。”
苏婕妤气笑，冲霍青时伸了根指头指指点点：“怎么着？老娘给你脸了是吧？还来这儿审问老娘了？”
“哪敢哪敢。”霍青时嬉皮笑脸，却是凑上前道，“不知道我给九娘送的那几件衣服，九娘可还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