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时高中状元，即将迎来的便是殿试，她早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在殿试上一鸣惊人，一来让顺帝巴望着巴结她，二来向顺太后证明自己的本事。只是在此之前，她不得不应付一下络绎不绝的客人。
然而，就连蔡鹰的到来都在她意料之中的，可是还是有一个她意料之外的人出现。
小郡主。
这位郡主因着长相喜人，就算和当今圣上的关系只疏不近，也有着郡主的头衔。顺帝的性格谁都知道，易怒暴躁，又有近乎偏执的被迫害妄想，若是有谁敢对他的人不敬，他就觉得那人是要翻了天，是要谋朝篡位了。因此这位郡主自打荣升君主以来，就没有人胆敢招惹她。
霍青时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郡主看不惯霍青时在先，挑衅在先，但是鉴于郡主的身份和霍青时入籍身份的悬殊，大家自然都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不过现在，霍青时身穿状元衫，头戴状元帽，被人潮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和往日那个霍青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郡主只不过是一个皇亲国戚，皇帝喜欢了可以把你升为郡主，不喜欢了也可以把你贬为庶民，可是状元不一样，状元是要当官儿的。若是皇帝喜欢的紧，或是霍青时会来事儿，把皇帝巴结巴结，那可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和皇帝有正儿八经的利益牵扯的。
于是现在纵然郡主高傲横眉冷对，却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能送上贺礼，悻悻站在一边，看着霍青时“耀武扬威”“得意洋洋”。
“郡主。”霍青时见她不爽，心头便舒坦不少，上前行了一礼，“郡主来我这乔府，着实让我乔府蓬荜生辉啊。”
众人闻言便笑。霍青时和郡主之前的纠纷，早早就被传了出去，如今霍青时当着众人的面说这句话，其实是打了郡主的脸。
郡主的脸一阵儿青一阵儿白，实在是好看极了，她早就说了不来不来，她爹娘非逼着她来，说什么人家现在是状元了，不一样了，身份太高了，若是记仇可就不好了。饶是她用郡主的身份去反驳，也无济于事。
霍青时见郡主吃瘪，之前对她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对她来说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只不过你想让我出丑一次，我也让你显眼一次，咱俩扯平便是，没有必要闹得太僵。
于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位是郡主殿下，你们可要好好照顾，若是有了慢待，仔细自己的皮。”
丫鬟心领神会，连忙行礼道：“是，奴婢一定会伺候好郡主殿下。”
众人见霍青时给郡主台阶下，也不再多说什么，笑意也都收了收，又喜气洋洋的去道喜了。郡主见状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舒爽，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没有面子。
霍青时早已不理会她，周围的人也都避之不及。却不料再没人发现的地方，有一个人悄悄和郡主说了些什么。郡主眼前一亮，瞪了一眼霍青时，便跟那人快步离开了。
这边厢，蔡鹰翻着白眼，站在霍青时面前道：“蔡某愿赌服输，敢问时姑娘是想让蔡某当牛做马，还是为奴为婢呢？”
众人哄堂大笑，蔡鹰这厮平日里没少惹是生非，如今能落在霍青时手里，也算是他的造化。众人都等着看霍青时如何处置这个混世魔王，都等着看蔡鹰好戏。
却不料霍青时笑着摇摇头：“我不要你当牛做马，也不用你为奴为婢。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便算你愿赌服输，是条好汉了。”
蔡鹰一愣，他原以为自己那般羞辱霍青时，霍青时再怎么大度，也会在众人面前数落自己一番。于是他心头一热，连忙说：“时姑娘但说无妨。”
“我知道蔡公子是一个博学多才之人。”霍青时笑着说，“我希望蔡公子在京城办一家学堂。”
众人惊讶。京城的学堂并不少，顺国重文由来已久，京城的名门望族甚多，怎么可能会少一家学堂？更别说大名鼎鼎的太学也在京城，那可是多少学子求而不得的知识殿堂。
可是霍青时竟然让蔡鹰办一家学堂？办学堂自然不难，对于蔡鹰这样的人来说，甚至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事，可是众人怎么也不相信，霍青时当真就给蔡鹰一个如此简单的任务，就把他打发了？
难免有些失望，说好的打脸呢？说好的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呢？
蔡鹰也觉得奇怪，但还是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这有什么难？我今儿回去……”
“慢着。”霍青时又开口打断了蔡鹰的话，“我方才还没说完。”
众人便又竖起耳朵来，看看霍青时还有什么花招。
“这家学堂，只收女学生。”
众人哗然。
“而且，学堂里面，不教授女德女戒。”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看向蔡鹰。
却见蔡鹰脸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倒是蔡鹰的嫂子蔡小夫人笑开了花，戳了戳身边的蔡振：“瞧瞧，我就说她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这也没什么难的。”蔡鹰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未必会有学生。”
是啊，一个专收女学生的学堂，还不教授女德女戒，那不就没什么用？蔡鹰开一家学堂简单，就算没有一个学生，倒也不至于亏损多少钱，对他来说，这都是小数目。可是霍青时的要求，绝不简简单单是让他开一家没有人去的学堂。
“这就要蔡公子想办法了呀。”霍青时笑得温柔，可是在众人看来，她简直就像一个刁难蔡鹰的魔鬼，“愿赌服输哦。”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时姑娘是在这儿等着蔡鹰呢！于是大家都纷纷看着蔡鹰，想看看他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当众辱骂时无恙，最好再出言威胁一下。这样一来，京城就又有闲话可以说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蔡鹰一反常态，根本没有着急， 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好的，我会努力的。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还希望能来请教时姑娘。”
“那是自然。”霍青时笑着应声，随后又让下人拿来一个木匣子，“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蔡鹰愣了一下，霍青时送给自己东西？明明是她高中状元，送自己什么东西？
他当着众人的面儿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银条。
“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青时躬身：“蔡公子愿意为了京中求学的女子开办学堂，实在是让我佩服。我知道蔡公子出手阔绰，不缺这一点儿，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代表了我对京中女学堂的期望和支持。还请蔡公子一定要收下，不是为了您，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将来从学堂里出来的女学生们。”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时姑娘是因为这顺国女人大都不能识文断字，甚至不能去学堂念书，所以为她们的境遇感到难过。是啊，顺国这么多年，只出过这么一个敢于上考场的女人，不是因为那些女人没本事没能力没魄力，而是因为根本没有机会。
没有女学堂，那些大家闺秀又怎么能和男子厮混在一起？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女子不专修女红，琴棋书画，女德女戒，反而去看什么诗经，看什么史记？这些不是因为女子不愿意去做，而是因为祖祖辈辈都不允许女子这样做。
霍青时言辞恳切：“如今顺国有我时无恙为女子抛砖引玉，有蔡公子为女子求学路保驾护航，相信以后会有更多的女子像我这样站出来。顺国重文，可是封国却人才济济，只因为封国在教育问题上，从来不克扣百姓。无论男女，都可以入学。”
“遂国效仿封国，已经上至公主，下至黎明百姓，都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了学堂，和男子没有什么差别。她们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女子可以上学，可以读书，甚至可以成为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我希望顺国也能跟上这个发展，跟上这个进步。”
“人生来不同，可是又生来一样。不能因为彼此之间的差异而区别对待，这就是不公正不公平的表现。今日我高中状元，与我自身的努力有关系，更与我家里人支持我读书有关系！若不是表哥一再鼓励我赶考，恐怕我也坐不上如今这个位子。”
她的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自然是打动了在场不少女子的心。是啊，都说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可是又有几个女人真的心甘情愿这样做呢？自己操劳半辈子，落不得一个好，自己的丈夫还要带回来一些狐媚子野女人，全成了自己的祸患。
操劳半生，换来了什么？换来丈夫前朝无忧，换来儿子吃饱穿暖，可是跟自己，跟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这些人已经难过了半辈子，爱女心切的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重蹈覆辙。
于是不一会儿，人群中便传来叫好声，一开始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女人，后来干脆大家一起叫好，甚至有些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好的，也都抚掌称赞。
蔡鹰莫名严肃了起来，恭恭敬敬接了这匣子，小心翼翼地保护在自己身旁，用行动表明了自己会严格按照霍青时的要求去完成这一次的赌注。
蔡小夫人拽了拽蔡振的袖子：“夫君，你瞧小叔，他何曾这样认真过？怕不是时姑娘说到了他心坎儿上？”
蔡振眸色暗了暗，将蔡小夫人搂得更紧了些，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蔡夫人站在城西别院的门口，听着里面笑闹的动静，只觉得自己的血管突突跳着，有些疼痛难忍。
“夫人，眼见着这天儿是要下雨了，您进去避一避？”旁边的嬷嬷道。
蔡夫人摇了摇头。她不想进去，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和小佩儿近乎一样的脸，她根本不愿意想起当年自己用了多么恶毒的手段保住了自己的地位，用多么残酷的手段去抹杀了一个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的人。
蔡相国后来纳了很多妾，有外院，有通房，可是那些人的眼睛里都是欲望，蔡夫人一眼就能看穿。那些欲望根深蒂固，藏也藏不住，就算她们嘴巴再甜，看起来再懂事再温顺，眼睛里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那些女人她蔡夫人处理得干脆利落，能为己所用的就留下来分一杯羹，打定主意要挑衅自己的权威的，全都已经身首异处。她绝对不会做噩梦，那些女人就是来害她的，她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她怎么会做噩梦呢？
可是当年的小佩儿，却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一直阴魂不散，喊着偿命，喊着恶毒的女人。
“夫人？夫人？”嬷嬷见蔡夫人头晕眼花的样子，便知道她的隐疾又犯了。这么多年，蔡夫人执掌中馈从来不偷工减料，也不放心交给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亲历亲为，以至于到现在老眼昏花，时常头疼。
偏生这些日子还失眠，更是头疼欲裂。蔡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却没有回蔡府，反而往蔡相国办公的地方去了。
蔡夫人的马车，没有人不认识，蔡夫人这个人，也没有人不认识，前面的小厮去通报了一声，便迎了蔡夫人进门。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蔡相国才姗姗来迟，来到大厅，一脸诧异的看着蔡夫人：“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蔡夫人牵扯着嘴角笑了笑：“是鹰儿，鹰儿中了一甲。”
蔡相国点点头：“我听说了，是个探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人家状元还是个女子呢。”
蔡夫人的心一下子变凉了，她原以为蔡相国至少能说一些好听的。那也是他的儿子啊！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蔡相国有些不耐烦了。
“不。”蔡夫人艰难开口，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涩，“听说蔡振赎回来了一个青楼头牌。叫佩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