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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决裂

霍青玉这儿最常来的客人,便是裴生。自从裴生救出霍青玉,这两个人便逐渐熟络起来。原本因着霍青时和裴冬荣的关系,他两人就有过几面之缘,霍青玉又跟霍青时学了一个尊卑不分,故而也一直没把裴生当作下人。

如今霍青玉搬入贤王府,成了贤王妃,自己的哥哥霍青枫整日和陆曜陆闲一起,忙里忙外,陆闲自不必说,几乎不沾家,连面也见不着。也难怪,这些日子,裴天煜的手笔一次比一次大,之前通过皖太妃压下去的舆论,又一次被裴天煜挑了起来。

这次是因为花太尉出征的事情。裴天煜将花太尉前往西北部战局救援的功劳,全都归给了陆安,在民间传说是陆安为了救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就是年珂,不惜拖着病体上朝,在陆曜和陆闲的淫威之下,不曾屈服,执意恳请花太尉出战。

这一箭三雕,全了陆安的名声,败坏了陆曜陆闲的人缘,也合理化了花太尉老将出马的决策。

偏生裴天煜越发的张扬,反倒让满朝文武更不敢多嘴多舌去招惹,故而这些污名,谁也不敢去洗白,谁也不敢顶撞裴天煜一二。

倒成了裴天煜一家独大了!

陆安也是水涨船高,竟然有人在朝堂议事的时候,询问陆安的意见,朝堂上这些大臣们的鼻子比狗还灵敏,自然能看得出如今的政局往那边倾斜。于是就算被陆曜暗骂墙头草,这些往裴天煜方向倒去的草们,还是一刻不停地摇摆着自己的身子。

于是这些日子,除了裴生能来贤王府陪霍青玉说说闲话,其他人都已经是焦头烂额了。而霍青时也需要人来陪她说说话,这些日子,她始终无法消化霍青时真实身份的事情,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最亲的人这样欺骗自己。

这日,霍青玉和裴生坐在一起,饮了杯茶。

“这么多天了,你仍然是愁眉不展。到底是怎么回事?”裴生终于问出来。前些日子,他并没有过问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凭借自己和霍青玉的交情,还远远不能套出自己想要的话来。于是这些日子,他一点儿也不急,只是在别人都没有时间理会霍青玉的时候,陪霍青玉说说话,建立信任。

果然,此时的霍青玉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她知道自己再钻牛角尖,便再也出不去,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依旧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去疏导自己的心情。于是看着裴生,她犹豫再三,说了出来:“我有一个朋友……”

裴生点点头:“嗯。”

“她有一个姐姐。”霍青玉踌躇了一下,继续道,“她姐姐对她很好,特别好,这是涉及到性命的恩情。嗯……可是她突然发现这个姐姐骗了她,骗了她很多年,似乎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裴生皱眉:“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特别好吗?”

“是啊,其他事情都特别好,但是那件骗人的事情,却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霍青玉斟酌词句,“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她的丈夫,喜欢的人是她的姐姐。”

裴生惊讶一瞬,想了想:“那姐姐骗她的事情,和她丈夫喜欢姐姐的事情,又没有什么联系?”

霍青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一点点联系,但是不是特别紧密,也不是因果关系。”

裴生叹口气:“怎么说呢……你们女儿家的事情,我是不太搞得懂。但是小时候,我有一个弟弟,我们感情特别好,跟你朋友和姐姐的感情一样好。可是我从不曾欺骗过他,不是我诚实,有时候我偷吃了他的糖,或者恶作剧把他惹哭了,也想过骗他。然而,只要我一看见他那张脸,那双看向我就闪烁着崇拜的眼睛,我就什么谎言都忘却了。”

“我教育他做一个诚实的人,若是我自己都不诚实,那我还怎么教育他?”

“再说了,我是真心爱这个弟弟,又怎么忍心看他被我欺骗,蒙在鼓里呢?”

霍青时一身火红嫁衣破损了不少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残破一般的美感,更让人对她心生怜爱,频频侧目。

遂国的京城一如既往的喧闹,霍青时身上的装束本就显眼,再加上她容貌不凡,这一路上没少吸引旁人目光。为了掩人耳目,霍青时东拐西拐转进小巷之中,找了个僻静地方歇了歇,便一下子踏上砖瓦,飞檐走壁地往贤王府去。

她等不及了,饶是也思念自己的弟弟妹妹,可是她这十几年来,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对陆闲倍感相思。说来也有趣,陆闲整日和自己厮混的时候,自己毫无感觉,陆闲站在自己面前情意深重的时候,自己避之不及,可是真到了自己性命危机的时候,到了自己失去自由,自己身不由己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人就是要受一些刺激,才能知道什么是自己真心想要的,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的心才会抛却陈杂,抛开一切世俗,只剩下自己心尖尖那个人,越发清晰。

贤王府戒备森严是真,可霍青时对这些侍卫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陆闲,她懒得通报,更等不及走正门,直接翻身入院,摸索到了正室。正准备敲门之时,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你是谁?”

霍青时顿住步子,回头一瞧,却愣在原地。眼前这人不是其他,正是霍青玉!

霍青时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几乎要扑上去拥抱霍青玉,可是一动,便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嫁衣。完了,她还是女儿装扮。

“三、三哥?”霍青玉吃惊地捂住嘴,后退了好几步。

一路颠簸,霍青时身上的衣服破损了,脏污了,头发也散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就被一路的风尘替代。可是饶是如此,饶是如此,面对养大自己的哥哥,霍青玉怎么会看不出这是霍青时?就算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怀疑,可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霍青时的容貌身形,早就刻在了霍青玉的骨子里了啊!

霍青玉一叫,周围的侍卫便涌了上来,他们不认得霍青时,自然是拔刀出鞘:“大胆贼人,竟敢擅闯贤王府!惊吓到了贤王妃,你该当何罪?!”

说着,就要上来拿霍青时。

“住手!”霍青玉立刻叫道,“这位是我的……故人,你们退下!”

“是……”

众人退散,院中只剩下霍青玉和霍青时二人。霍青时愣了一瞬,一下子不知道作何反应。她不知道是应该先问那句“贤王妃”,还是应该先问那句“故人”。

“三哥……还是三姐?”霍青玉眼泪扑朔朔掉下来,嘴角却是弯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看着有些癫狂,可她也确实癫狂。她困惑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难受了这么久,一直都没办法疏导自己心中的郁结。而现在,她心中的郁结一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又怎么可能安然接受?

霍青时皱眉,上前一步想要拉住霍青玉:“青玉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十几年都没有解释过,甚至是隐瞒了我和青枫十几年!这么大的事!”霍青玉吼道,“你一走了之,只留下我们,你可想过我怎么想?你可想过青枫怎么想?你可想过贤王殿下怎么想?”

霍青时见不得女孩子哭,更见不得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哭成这样,心都碎了,几乎是哀求着上前:“青玉,你听我说……”

“你是我最亲的人,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可是你知道我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件事,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滋味吗?为什么我最亲的人最大的秘密,他们都知道,我却不知道?”霍青玉又后退几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然不让霍青时碰她,“你远走高飞,连告别都没有,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青玉!我是去顺国!哪里能带你?”霍青时心头堵塞,难受得眼泪在眼眶打转,“我走之前将所有都安排得当,陆曜陆闲会照顾你们,霍青野也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仍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她哪里是不管不顾就离开?青玉和青枫长大了,她已经倾囊相授,这两个孩子也会有很好的未来。她考虑过的啊。

霍青玉难以置信的看着霍青时:“难道你以为我怨你,只是因为你没有给我荣华富贵,或者是无上权力?你以为我恼,是恼你没有给我一个锦绣前程?霍青时!我是你带大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你知道吗?我愿意放弃所有,所有的一切!霍家给予我的富贵,皇帝给予我的庇护,我满屋满箱的书卷,我的琴,我所有钟爱的东西。我愿意放弃这一切,跟你去顺国也好,苻国也罢,你就算是去哪个破地方种地,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跟你去!你是我最亲的人,远胜我素昧谋面的母亲,远胜霍豫立!我要的从来不是那些,我就是想和自己的亲人家人在一起而已!”

听着霍青玉的哭喊,霍青时这才恍然明白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心疼。

霍青玉年幼丧母,三岁的时候被霍青时带回院子,一直养大。对于霍青玉来说,亲情是最珍贵也是最稀少的东西。她懂事,不要求,不奢求,是因为她知道,在霍家,只有霍青时和霍青枫是她珍贵的宝藏,只有在这两个人身上,她尚能感觉到,成为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所感受到的温暖。

霍青时是她的三哥,或是姐姐,或是母亲,或是老师,什么都好,她已经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割舍不掉。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自己的家人和平安康,事事顺遂,只希望自己清晨醒来,走出房门,能一如既往,像小时候一样瞧见自己的三哥和五哥在院中习武。

家,于她而言,不是霍府,不是哪个庄子院子,而是有霍青时在的地方。

霍青时从小性子淡漠些,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乔氏待她亦母亦姐,却也不过五年光景。她生疏于处理亲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一家人坐在一起才是和和美美,于是她只想着用尽全力给弟弟妹妹一个好的未来,却忘了对他们来说,这份未来里没有霍青时,就不算好。

“青玉……”霍青时愧疚之意更深,眼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便是一个小土坑,“我……”

“可是既然你抛弃我,我便也不要你了。”霍青玉神色突然冷漠了下来,站在原地,可霍青时却不敢碰她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霍青玉先开了口:“正如你耳闻的,如今我是贤王妃,是贤王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想给我的锦绣前程,我已经有了,你想给我的富贵荣华,我也有了。你不愿意参与我的未来,那你的未来,我也不再干涉了。”

“青玉?”霍青时声音微颤,她难以置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有朝一日要和自己决裂。

半晌,霍青时还是艰涩开口:“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成为贤王妃?”

“没错!”霍青玉报复似的怒吼道,“嫁给贤王,是多少女子的梦想?贤王英俊潇洒,有勇有谋,成为贤王妃,更是世人难攀的富贵荣华!”

霍青时摇头:“我是这样教你的?”

“呵,你还在乎你是怎样教我的吗?”霍青玉自然是在气霍青时,她知道霍青时一直教育她,不要将女子的命运和梦想拴在一个男人身上,所以这般言语,自然更能刺伤霍青时。她一时疯魔了,只想让霍青时切身体会她被抛弃的痛楚。

说罢,霍青玉一个转身,入了正堂,将房门狠狠关上,不再理会狼狈的霍青时。

正是这时,霍青玉身边的一个小丫环,突然跪倒在霍青时面前,一边哭一边小声道:“姑娘放过我家贤王妃吧!”

霍青时诧异,连忙将丫鬟扶起。丫鬟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处,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哭诉道:“姑娘就是我家贤王妃口中那个王爷真正喜爱的姑娘吧?我家王妃对贤王是一片痴情,王爷却对您念念不忘。我家王妃心善,不做计较,可是她已经和王爷成婚了,您就算再插一脚,也只是小妾,还会让旁人嘲笑我家王妃……”

霍青时如被当头棒喝,愣了半晌才问:“你所言是真?”

“句句属实。我瞧着您不是什么恶毒女人,与我家王妃似乎也有交情。念在这些交情的份儿上,您放过我家王妃吧!只要您离开了,贤王自然会和王妃好好儿过日子,若是他对我家王妃一点情谊也没有,又如何能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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