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梅院外,心里惦记着红叶和杜若那头的情况,急着回孰华院的晏雪歌,也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了下来。
“二姐姐,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么?”
齐嘉舞纠结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三妹妹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才在望梅院里,晏雪歌说出苏闲二字时,她就觉得这个妹妹有可能已经猜到她姨娘怀孕的事了。虽然晏雪歌现在没有告诉萧雅,但她总是不放心,所以在这里堵人,想问个清楚。
“恕雪歌愚钝,不知二姐姐所指何事。”
齐嘉舞眼神微闪,“妹妹如此聪慧,自然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晏雪歌含笑摇头,“我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总归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何必多嘴去管?倒是二姐姐,我瞧着这几日天冷,王姨娘既病着,便该把院子守好才行,若叫冷风吹了,病上数月可怎么办?”
齐嘉舞听出她话里的暗示,面上一喜,“多谢三妹妹,姐姐这就回去叮嘱院里的下人,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姨娘。”
“你我姐妹,何必言谢?妹妹院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二姐姐也快回韶兰院吧。”少女微微一福,笑道。
“那好,三妹妹慢走。”
…
晏雪歌带着忍冬回到孰华院时,莲华还在睡,杜若也在韶兰院未归,屋里只有刚从云锦楼回来的红叶。
她应该是渴得狠了,拿着茶壶给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倒水喝,一副累得半死的样子。忍冬看她喝个水都能喝出豪爽的感觉,顿觉佩服,也凑上去学了起来。
“没人给我也倒一杯吗?”晏雪歌伸手在二人眼前晃了晃,语气似有愠怒,眼底却俱是笑意,“方才我说了许多话,也渴了。”
“姑娘明明同我说好要去找场子的,结果什么也没干就回来了,”忍冬气势十足地把茶杯拍到桌上,“姑娘才不累呢。”
晏雪歌扶额,“你家姑娘动的是脑子,怎么不累了?”她屈指敲了敲忍冬的额头,“我看最不累的人是你才对。”
这小姑娘,怎么总记着要去找萧雅麻烦的事?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以为和萧雅有仇的不是自己,而是忍冬了。
忍冬跺跺脚不再说话,捂着额头站到一边去了。晏雪歌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好玩,但尚有正经事要问,便也不再跟她打闹。
“红叶,锦姨怎么说?能来得及给我做一身冬装么?”距离二月初六不过二十日,对于能不能拿到新衣这件事,她心里其实也没底。
喝完一整壶茶的红叶顺了顺气,“来得及来得及!锦姨听说姑娘要做礼服,便带着我在云锦楼新进的布料里挑了一匹玄色的软云缎。我看过了,这匹布料品相极好,触手温润,上头还有梅花雀鸟的暗纹,精致低调又不失贵气,姑娘穿着一定好看。”
“你都说好看,我就放心了。”晏雪歌松了口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王氏那里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听她说起王氏,红叶露出些奇怪的神色,“韶兰院里有老爷的人。”
果然。
晏雪歌并未显得十分惊讶,“能把太医请进门,还能让一府主母一无所知的人,除了这位右相大人也没有别人了,”说到这里,少女顿了顿,冷哼一声道,“他倒是紧张。”
若当年也这样紧张,或许那桩惨案就不会发生了。而齐楚如今这样小心翼翼,想尽办法瞒着萧雅,更说明当年之事他其实知情,也便更可恨。
“姑娘,老爷为什么对这王姨娘这么紧张啊?”开口询问的是忍冬,她四年前才入府,自然不知道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晏雪歌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因为五年前,也有一个女人怀了齐楚的孩子,却被萧雅活活打死了,一尸两命。”
说完这句话,她闭了闭眼。分明只有十四岁的年纪,可那一瞬,她周身气息却悲凉沧桑,仿佛曾经行山过海,江湖漂泊。
忍冬倒抽一口凉气。
一尸两命……这萧夫人也未免太残忍了吧?看她平时在右相面前柔柔弱弱的样子,谁能想到她手上竟然沾着活生生的人命?
“五年前,萧夫人被诊出怀了身孕,原本平安无事,但就在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撞见了老爷和一个侍女在一起。那个侍女叫做暮雨,生得十分好看,是萧夫人的陪嫁侍女,一直十分得宠。”
红叶接过晏雪歌的话头,语气同样沉重,眼中似有浅浅淡淡的同情,却也仅限于同情而已。
“萧夫人自觉被身边人背叛,大受打击,小产之后大病一场,从此不能生育。然而,当她刚能下床走动时,她的另一个侍女却将暮雨怀孕的消息带进了望梅院。萧夫人因为暮雨的缘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可以说是恨毒了她,又怎能容忍她生下老爷的孩子?”
红叶一叹,“当时老爷是想把暮雨抬为妾室的,所以单独分了她一个院子住。可院里侍候的人全是萧夫人安排的,自然不会拦着她进去,也不会在听到里面动静的时候去找老爷。等老爷知道的时候,人都凉了。”
晏雪歌深吸一口气,“那天晚上我偷偷溜进去看过,实在是惨不忍睹。但其实,暮雨有什么错呢?她和齐楚一个是仆,一个是主,齐楚要她,她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怜的。
窗外日头正好,晏雪歌却仿佛再次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清冷的夜里,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人。一身华服的女子满身是血,睁大的双眼里盈满惊恐和怨恨,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后悔。
一尸两命,死不瞑目。
她那时只有十岁,但已经被杜嬷嬷教得得沉稳大气,见到这般吓人的场景也没有失态,只是暗暗告诉自己,她的生死由她自己决定,谁都别想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去对抗世俗眼光,去破除既定命运,而不是像这个侍女一样,被人活活打死,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
红叶点头,叹道,“也许萧夫人也明白这点,只是她不敢去找老爷,只敢对付身为侍女的暮雨罢了。”
少女轻嗤一声,“这样一看,她和齐楚之间也不是全无间隙完全信任,既然如此,那就好对付多了。”
“姑娘想怎么做?”一听她想对付萧雅,忍冬马上兴奋起来。
“挑、拨、离、间。”晏雪歌挑眉,神神秘秘地笑。
…
“姨娘,我回来了。”另一头,回到韶兰院的齐嘉舞直接去了王氏房中。
这位王姨娘出身不算显贵,是齐楚还未当上右相时纳的,生了齐嘉舞之后便极少能再见到齐楚。
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半月前。当日,齐楚听闻陛下要将谢沉召入京中,便动了让齐嘉舞嫁入汝南王府的主意。回府后,他去通知王氏,可因为去得晚,与王氏说完话时天都黑了,就顺势留宿在了韶兰院,谁想到竟让她怀上了孩子。
王氏本以为齐楚不会在意自己的孩子,毕竟他格外宠爱萧夫人是整个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可出乎她意料,齐楚得知她怀了孕时,显得高兴又紧张,特地派了人过来侍候不说,还瞒着萧雅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为她安胎。
至于瞒着萧雅的理由……当年那事发生的时候她也知道,每每想起来还觉得胆寒。所以,这次她很是害怕,不过齐楚向她再三保证,一定会让她安然无恙地生下孩子,她便放下些心来,只管好好养胎了。
“小舞,过来让我看看。”王氏靠在床头,微皱着眉头向齐嘉舞招手,“方才去望梅院,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齐嘉舞依言走近,在王氏身边坐下后,摇摇头笑道,“夫人没有为难我。”
“撒谎,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王氏拉着她的手,语气嗔怪,面色却极是温柔,“我问你,夫人是不是让你跪了?”
“姨娘,小舞没有受委屈,虽然的确是跪了,但没跪多久便起来了。”这话倒是不假,晏雪歌进来之后她就起身了,离她跪下时也不过只两三句话的空当。
王氏看她神情正常,也没有掩饰的痕迹,终于相信了齐嘉舞的话,“没有受委屈就好。姨娘如今怀着身孕,你父亲嘱咐我不可随意走动,所以不能像平时那样时时护着你,你自己出门,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情能忍则忍,勿与人起冲突,知道吗?”
“嗯,我知道,我不会让姨娘担心的。”齐嘉舞拉住王氏的手,“姨娘一定要好好的,我等着弟弟出生。”
王氏摇摇头笑了,“我却希望是个妹妹。”
齐嘉舞皱眉,声音不自觉大了些,“但只有弟弟才能引来父亲的重视!”
府里的长子齐嘉洺只是侍妾所出,生母也早已病故,但就因为是男儿,齐楚便十分看重,甚至还曾经为他和萧雅吵过架。
王氏也明白这一点,但她却比齐嘉舞想得更多,“萧夫人的娘家是上阳郡守府,是当今皇上的亲信,只要他们没有失势,就算我生了儿子,也不会有多高的地位,反而还容易招来萧夫人的反感。”
她揉了揉齐嘉舞的头发,“萧夫人不比长公主宽厚,所以现在,你父亲的重视未必是福,明白吗?”
“是,小舞明白了。”齐嘉舞撇撇嘴,有些不情愿地应下。
王氏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