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计无问提着,脸上全是风的触感,狂风。耳朵里也全是风的声音,狂风。鼻孔里也塞满了风,几乎呼吸不到正常的空气。孟河像憋着气潜水一样,憋得满脸通红,脑袋发涨。
风,停了。孟河的两只脚触到了思念已久的土地,是那么的坚实、厚重。随即呼出一大口浊气,拼命地吸着周围的正常的空气,像饥饿的大汉与人争食一般。
“你是在哪里看到我与紫衣使者的?”
孟河闻言,随手一指:“那儿。”
计无问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加重了音量:“哪儿?!”
孟河直起身来,睁开眼睛看了看,说:“那儿。”
计无问伸手提着孟河的胳膊,孟河赶紧道:“计大哥你先走吧,我可以走着过去。”说完尴尬地笑着。
计无问摇了摇头,脚尖一点,当孟河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到了孟河“偷看”的位置。
孟河吸了足够的空气,感觉自己已经正常了之后,才迈开脚步,向着计无问走去。
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眼看着这个自己相对来说最熟悉的地方,不禁在心中涌起异样的温暖。能在自己熟知的土地上行走真好。孟河在心里这样感叹着。
计无问和紫衣使者是在这里开始动手的。孟河看着地上的杂草,在心里点着头。那五条鱼是站在这儿。孟河抬起头,计无问的扇子是从这里消失,又从这里出现的。影儿也是从这里出来的。
想到影儿,孟河心中一紧,体内的血液像被煮开了般从心脏散向四肢,直到指尖。
“影儿在哪儿?我怎么把影儿忘了!我怎么能把影儿忘了!”
梦河急得眼眶发热,“去问问计大哥。”孟河在心里这样想着,便跑了起来。
突然,计无问出现在孟河的面前,孟河差点撞了上去:“计大哥!”
“不用忙了,已经晚了。”
“晚了?他怎么样了?”孟河问道。
“我倒没把他怎么样,不过我已经看见了。你现在跑过来已经晚了。”
“那他们把他怎么样了?”孟河再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只是个巧合,我原本不打算来这儿,只是碰巧经过这里。还好我经过了这里。”
孟河死死地看着计无问。
“说吧,你什么计划。我可以陪你玩。”
孟河再一次怒火填膺,计无问那嘴角轻扬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微笑更是让他愤怒。与影儿相逢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孟河的脑海里,他诚心诚意叫我大哥,而我们之间说了才不过十句话。
孟河又想起自己与计无问的相逢,起初看到他那洋洋洒洒,玩世不恭的神态,孟河便在心中想“原来人还可以活得这样自在。要是我孟河能活出他一半的潇洒,便不枉此生了。”随后再一次相遇,又在“存春阁”里叫了他一声“大哥”,那是孟河自父母殡丧之后唯一一次感觉到依靠的温暖。而现在,他嘴角那轻视的笑,让孟河心如寒窟。
计无问看到孟河脸上的表情从双眼通红到面无血色、目光呆滞,鼻子两边慢慢地滑下两道眼泪,当眼泪滑到嘴角的时候,他便知道孟河要说话了。这是他生活的经验。曾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揭发之后在自己面前流下这样的泪水,这样的泪水背后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不为常人所理解的信仰和背负。他的心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变得柔软,以便接受一个悲剧的开始。人们往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计无问的认知里则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若人人生来平等,不受世事风波,又怎会行得出那可恨之事。
计无问在等着孟河开口。
“为什么!”孟河盯着计无问问道。
计无问一言不发,只在心里想着“多数人都以这三个字来开始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我真心实意地叫你一声‘大哥’,你却如此歹毒地对我!”
计无问一阵呆滞,思索以往,没有过这样的开头啊,他下意识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孟河在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看着表面光鲜洒脱,以为是个真君子,没想到灵魂里却是如此的肮脏险恶。别说真君子,就是‘真小人’你都算不上。”
计无问反应过来了:“你是在说我?”
孟河觉得说话都失去了力气,便瘫坐在草地上不再言语。
“等等,我和你有何渊源?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是不是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对你或你的家人做了什么。你仔细说来听听,我给你了断了断。”
孟河听到如此言语,心中的寒意又增了几分。
“我恨我自己。”
“你如何又恨上你自己了?”计无问道。
“我恨我自己能力不济,不能保护影儿,不能给影儿报仇,不能朝你那无耻恶心的脸上打上两拳,以慰我心头之愤。啊……”孟河仰天长啸。
“影儿?我?有什么关系吗?”计无问一脸疑惑。
孟河转过头来盯着计无问,十根手指已嵌入土里没过了第一指节。
“这不是你的影儿吗?”计无问从怀里拿出一个黑木盒子在手里晃了晃。
孟河看着计无问手里的黑木盒子又是两行眼泪顺着鼻子两边流了下来。
计无问把黑目盒子丢在地上,说:“给你,早该给你了,搞忘了,别见怪。”
孟河抱着黑木盒子趴在地上哭得有气无力,他在哭影儿,也在哭他自己,所以更加伤心。
孟河的哭声让计无问都有些为之动容了:“那个,你先哭着啊,我不急,你慢慢哭。”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块漆黑的牌子,皱着眉头想些什么。
孟河爬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泥,嘴里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
计无问头也不回,继续看着那块牌子,说:“什么为什么?”
孟河喃喃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无家可归,无人可靠。无牵也无挂,为什么你们不杀我。为什么你们不杀我而去杀影儿?为什么……”
计无问道:“谁杀了影儿,之前也没听见你说啊。”
孟河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道“你都说自己看到了,还在这装模作样。”
“我看到了?我没看到啊……你以为是我们杀了影儿?”
“你自己都说了,还用得着我以为吗?”
“我们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杀他干什么。再者,我计无问若是杀了谁,也不会隐隐藏藏怕与人说。”
“真不是你们杀的?”
计无问没有回答。
孟河用手揩了一下脸上的泥,像启动沉重的机械一般将记忆调进脑海,说:“那你刚才说的‘晚了’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说你‘看到了’又是看到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计无问将那块牌子丢在孟河面前。
孟河捡起那块牌子,入手便觉一阵冰冷,质感极强,还有些滑滑的。像是铁或者某种玉,又像是某种致密的木料。牌子的中央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修饰,只在边缘雕刻了一些腾龙祥云。孟河翻过另一面,也是一样。除了材质有些特殊之外,这块牌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还是快“无名牌”。
孟河抬起头,说:“这……”
“怎样?”
“不知道。”
“那我来给你说说?”没等孟河回答,计无问便继续说道:“这块牌叫‘孟公令’,是‘孟公堡’的东西。这‘孟公堡’起源于千年之前,自吹是孟圣人后人的分支。家族子嗣众多,堡主每百年更换一次,即至今日,已越十代,现在堡主名叫孟九公,膝下有四子,都不算太笨,单枪匹马的出来闯荡过,没有听说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没见过那四个混蛋,听说孟九公是按金木水火土的顺序给他四个宝贝儿子取的名字。并在出生的时候给他四个儿子每人一个通灵玉做的腰牌。你手中的这块牌子就是通灵玉。你姓孟,名河。河属水,你应该是排行第三。现在你的通灵玉浑浊无比、漆黑无光,看来你近来做了不少恶事。听说孟九公在给你们通灵腰牌的时候根据你们的名字在你们各自的腰牌上布下了一个机关,可以隐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面。”计无问略一沉疑,继续道:“你叫孟河,排行第三,属水。五脏之中,肾属水,开口于耳,其华在发。”计无问伸出右手,食指虚空一揽,一缕青丝从孟河头上飘起,悬在半空。旋即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通灵玉中消失不见。计无问嘴角轻轻一扬,鼻腔里“哼”的一声,眼睛看着孟河不动。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孟公堡的人,是孟九公的儿子?”
计无问微笑着不说话。
孟河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便也默不作声。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充斥在俩人周围的空气之中,裹住了时间的脚步。不知过了多久。
计无问依然紧紧地盯着孟河,孟河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一缕乳白色的光晕在通灵玉上一闪,刚刚钻进去的那缕发丝又飘了出来,落在青青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