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血红夕阳在那破旧门板上落下最后一抹光辉,终是沉落西山。
小酒馆内,也早早支起几盏油灯,伙计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妇人,说道:“掌柜的,咱是不是进了假酒?”
掌柜的愣愣道:“应该,不能吧,那黑衣小哥不是醉倒了吗?”
伙计说道:“可他头一遭喝酒也喝了一大坛子啊。”
掌柜的也动摇了,转身跑去后厨抓起一小坛酒尝了尝,自语道:“没错啊。”
伙计跟了过来,掌柜的骂道:“你还不去看着,喝了那么多酒,跑了怎么办?”
毕竟是小本生意,伙计当然也怕有人喝霸王酒,连忙跑回去,所幸那布衣少年仍在饮酒。
商陆抬眼看了看,裂开嘴笑道:“小哥儿,结账。”
伙计连忙跑过去,看了看空荡荡四个酒坛子,震撼之余,小声道:“八,八钱银子。”
虽说这里花雕不是陈年佳酿,但八钱银子,确实令商陆意外,一边将手摸到林霄腰间取下钱袋,一边问道:“小哥这样做生意,不,不亏么?”
伙计接过银子,笑道:“掌柜的说了,都是小本生意,照顾照顾街坊邻居也好。”
商陆满脸通红,打了一个酒嗝,低头见得钱袋中还有不少碎银子,便又取出一块来,扔给伙计道:“小哥拿去喝茶。”
这样的打赏,自然不常有,伙计连忙感激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看了看伏在桌上的林霄,伙计还懂事地问了一句,“公子可需要帮忙?”
商陆看了看,笑着摇头,单手搀起林霄,摇摇晃晃往酒馆外走去。
其实他醉意也浓了。
破旧门板用力一推,险些散架,倒把商陆吓了一跳,又打了一个酒嗝,搀着醉倒的林霄往外走着,商陆脚步浮虚,醉意朦胧踩在街上青石板时,抬眼看去。
有姑娘清冷如月,能令花羞,要不是就在人间,大半就是仙子了。
商陆拉着林霄后领,仰起头,裂开嘴笑道:“姑娘生得漂亮,莫走夜路才好。”
“放肆,殿下在此,岂敢无礼?”
商陆看了看,没想起来这个面善的人是谁,“你这……”
商陆晃了晃脑袋,“阁下是男,是女?”
“放肆,殿下面前,不知检点,今日就教教你如何做人。”
福禄往前踏步,勃然大怒,他虽是个宦官,皇室中人当然说得,别人,又算是什么东西?
墨染香微微皱眉,轻声叫道:“福禄。”
福禄生生止住脚步,回头跪下,“殿下,此人生性放荡,难成大事,还胆敢出言轻薄殿下,侮辱奴才,请让奴才出手教训他一番。”
墨染香说道:“退下。”
福禄虽恼,毕竟是主人家命令,也半点不敢违背,只得恭恭敬敬站在墨染香身后,双眼却仍怒视商陆,心中打定主意,但凡他再敢对墨染香出言不逊,稍后就来找他晦气,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墨染香站在商陆面前,长发与轻衫随风飘,“公子既醉酒,染香就不叨扰了。”
商陆深吸一口气,笑道:“姑娘说笑了,在下,怎会醉酒?”
这么说着,又打了一个酒嗝。
闻着这一身酒味,墨染香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看了清楚商陆手中拖着那人模样,有些意外,她来叶城虽不久,有些人却是见过的。
林家麒麟子,正是其中之一。
“姑娘若没事,在下要走了。”
墨染香缓缓让开路,福禄眯着双眼,紧紧盯着商陆。
商陆嫌搀着林霄麻烦,便直接揪住他腰带,将他整个人提起,缓缓往前走去,自墨染香身旁过时候,低头看到那一身黑裙,恍惚之间,似与某人重合,便裂开嘴,呵呵笑道:“夜路不好走,姑娘望小心。”
墨染香点头道:“多谢公子关心。”
商陆晃了晃脑袋,往前走去。
福禄在墨染香身后,沉声说道:“殿下,此人虽有几分资质,如此心性,只怕将来还会为我大魏招惹祸患。”
墨染香平静看了他一眼,福禄连忙跪下,诚惶诚恐,“殿下,是奴才多嘴了。”
墨染香缓缓转身,冰冷若霜,青丝如墨。
福禄不甘心,回头看了一眼,只得跟在墨染香身后往回走。
商陆醉了,不要银子的酒最醉人,恍惚中,竟然有些累了,将林霄扔在树下,自己也顺势坐下,凉风吹来,便驱散酒意。
西市人影稀疏,街边灯火晦暗,便更懒得动弹,轻轻捶了捶双脚,突然觉得好笑。
他,又想喝酒了。
原来在白城,也没有这样的。
河面画舫月中明,船上姑娘笑似铃,商陆手托脸颊,突然想着,陆旧林若去喝花酒,大约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吧?
他突然大笑,这种地方的酒杯,用刘大志的话来说,连润个喉都费劲,能有什么好喝的?
慵懒斜躺青石上,耳边突然呼啸来,商陆手掌按在地上,翻身坐起,抬手握住与刀刃无异的柳叶,打了一个呵欠,笑问道:“那漂亮姑娘呢?”
福禄双手拢袖,踩在柳枝上,面色冰冷,“上一个胆敢轻薄殿下之人……”
商陆笑道:“约莫已经成了驸马?”
“放肆。”
福禄一声冷喝,双手张开,脚下柳枝势同飞蛇,延伸之后,倒旋而起,千百柳条,叶成飞刀。
商陆扭扭脖子,一脚将林霄踹到石后去,他虽在醉梦中,仍是痛得皱眉。
“你家公主漂亮不给说,你非男非女又不给说,那我干脆把嘴巴让你缝起来好了?”
福禄猛然抬手,柳叶脱枝而去,千片万片无数片,片片可杀人。
“千条绿柳翠,愁杀渡江人,小子,老夫绿衫,当年闯荡江湖时,你怕还在排着队投胎,怎敢如此猖狂?”
商陆醉意甚浓,便有些迷糊,只是那无数叶片在他眼中,却又不是什么能杀人的物件,抬脚贴步,俯仰之间,穿过漫天绿鱼,身若游龙,竟是片叶不沾身。
他站在柳树上,抬起头看着那自称绿衫的福禄,笑道:“城里人人邀我饮酒,你家殿下想来也是看上我了,你怎好意思来杀我?”
福禄冷声道:“区区一个气若混元,好大口气,天骄早夭,从来不是什么大事,我今日杀了你,明日这城中也不过多了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