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荻点头，轻声道：“嗯，真巧。”
商陆偷偷看了一眼，见她不曾怀疑，便放下心来。
水中有月，心上有人，可惜不在身旁，也是人间一大憾事，又听说有个大太监来了叶城，想必也是陆承业要烦心的事情。
伸了一个懒腰，商陆突然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应该早早回去睡了的好，否则以陆承业那性子，指不定又要叫他去做事。
面前水波潋滟，湖中锦鲤团簇，林秋荻站在商陆旁，清风带起长裙，柳叶落在肩上，若是换做陆旧林来，少不得有人要说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他毕竟不是陆旧林，没有陆旧林那么喜欢女人，没有陆旧林那般脸皮，当然，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如陆旧林好看。
“陆公子在等人？”
“啊？”
商陆摇头道：“没有。”
林秋荻沉默片刻，说道：“水榭中的事，想必陆公子也听到了。”
“飞霜殿那位掌案大监？”
林秋荻咬唇，低头看着一身雪白裙子，犹豫之后，终是说道：“陆公子，还当小心那位大太监。”
商陆意外转头，林秋荻却缓缓转身，又往水榭走去。
“怪事，一个太监，我没见过他他，他也不认得我，有什么仇吗？”
商陆晃了晃脑袋，出了酒楼，直接回客栈去。
站在门前，抬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客栈，有些意外，走到大堂去，只一盏微弱油灯亮着，不见人影。
退出院子，抬头也不见屋顶有人。
屋内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是客栈掌柜。
那个瘦弱的男人见了商陆，问道：“客官要用饭么？”
他叫叶狄，生得瘦弱，却是个厨子。
商陆摇头，问道：“客栈内出了事？”
叶狄点头，说道：“公子不妨去其他地方落脚吧，今夜房费，我退给你。”
商陆说道：“掌柜的也不妨说说出了什么事，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有些小忙，也说不准还能帮得上。”
叶狄摇了摇头，转身往客栈里走去。
商陆小步跟上，那掌柜转头看了商陆一眼，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又点起一盏油灯，搬来两张凳子放在门前，自己坐下，从旁边抓过一只酒葫芦，抬头饮一口，眯起双眼，所见是院中青草，满地月光，所想，却是触不可及的往事。
“今日又有人来买这块地皮了。”
商陆意外道：“这间客栈很抢手？”
叶狄摇摇头，抿了一口酒，咽下喉咙，说道：“还是刘家员外的人。”
商陆转头看向客栈里间，被风掀开的帘子后，是躺在床上的叶帆，没什么伤口，应该就是额头被敲了一棍。
商陆说道：“其实八百两，有多不少。”
叶狄点头道：“现在是一千两，”
商陆愣了愣，抬手接过叶狄递来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若放在叶城，买下四间有余了。”
叶狄接回酒葫芦，低头望着踩在脚下的青草，声音沙哑，“在这里，买两间也有余了。”
商陆问道：“刘家员外诚意是够的，打人想必也是气极了，那你为什么不卖？因为叶帆喜欢？”
叶狄转头看着里间那个少年，晃晃酒葫芦，抬头饮酒，月光将院中木柱影子拉得极长，灯笼也挂到了二人脚下。
叶狄给商陆讲了一个故事。
少女自幼聪慧，少年生来木讷。
少年喜欢数算记账，少女反倒爱舞刀弄枪。
本就是近邻，自然两小无嫌猜。
少女好武，梦想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少年数算不错，盼着能富甲天下。
相约好了，等少女功夫有成，等少年攒够银子，两人就结伴去闯荡江湖。
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后来，少女去了李家府上，听说是个丫鬟，但一身功夫不差，得了小姐喜欢，月饷也还不错。
反正就隔着一条小巷，少年总是坐在屋顶看着，夕阳西下时，总能见到一个青衫小姑娘跟在李家大小姐身后，自那条街，走到这条街。
漫天晚霞，都不如那姑娘好看。
起先还能一月回来三两次，不过一年，她就回来得少了，三两月都不定能有一次。
再后来，整整半年也不见人影。
少年还是每日就坐在屋顶，去过李家，连门都进不去，遑论见到人了。
只是听说，李家大小姐上山修行去了，少女资质不差，也跟着去了，突然之间与李家大小姐成了平起平坐的师姐妹。
滴酒不沾的少年在那个夜里，破例喝得酩酊大醉，欢喜得险些从屋顶摔落。
只是那一日后，却不见少女回叶城了。
原来所谓仙人乘风去，也是如此缥缈么？
后来的晚霞，仍是没有那个青衣小姑娘好看，但烧红的云朵，总灼着他的心口。
商陆沉默着，抓起叶狄那只酒葫芦，喝了两口酒。
原来李家的丫鬟漂亮，不过是一个漂亮罢了。
原来想梦到谁就能梦到，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靠在门板上，抬脚踩在板凳上，商陆回望一眼，那少年昏迷中，仍在呢喃着，“不能卖，不能卖。”
一旦卖了，她若回来，她去哪里找他？
他又能在哪里等她？
叶狄自柜台后提起一坛酒走回来，放在商陆身边，又自顾自坐在板凳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种事情，说不了，帮不得。”
商陆伸直双腿，仰头喝酒，擦了擦嘴角，问道：“那你们卖不卖？”
叶狄轻声叹气，“不知道。”
除了这个答案，他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决定了。
一千两银子不少了，省着些用，过完下半辈子问题都不大。
可叶帆不肯卖啊。
若不卖，刘家员外家中打手甚多，伤的，也不过还是叶帆。
酒入愁肠愁更愁，叶狄将脑袋贴在门板上，院中月光，也如他心上，当年那个姑娘一般。
其实他清楚，叶帆那个少女，和他那个姑娘一样，都不会回来了。
他怕叶帆不懂，更怕他突然懂了。
因为他和他，都只剩无能为力。
仗剑天涯的姑娘，终究，留不在这一方旧院。
商陆望向叶狄，问道：“他就没曾改过注意？”
叶狄摇头道：“也曾去过那些宗门，但根骨一般，悟性也不够，又正好已经错过所谓的塑脉。”
叶帆今年，也十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