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撑着伞走向城西,一城灵气,如风成漩涡。
赵良六人是修行人,是炼气士,自然有所察觉。
“这一场雨,不大寻常啊。”
另一男子钱大壮说道:“满城烟雨,竟成灵气,莫非是有什么天材地宝现世?”
赵良摇头道:“什么天材地宝,都比不上那处秘境,莫要节外生枝。”
众人点头。
商陆置身漩涡之中,丹田成气海,白电入经脉。
八脉真气,尽归于海。
其中有浪涛翻滚,有云雾环绕,其上有猛虎伏卧,背生白电。
正是,如虎添翼相。
十七修行,一月入境,一年破境。
引气,辟海。
不快,不慢。
虽觉得山上山那位二师兄定然不会满意,他却觉得,还行。
“小姐,我大约要出去三两日了。”
百里霜只是平静练字,提笔写完,转身取过账本,缓缓翻开,商陆苦笑着。
百里霜说道:“三日,九餐。”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要她自个儿做饭来吃,也实在太为难她,也为难他了。
反正,那九顿饭钱,是要从他月饷里扣了。
连在酬金扣去了再分成,都是不行。
好嘛,谁让当年还小,稀里糊涂就拍着胸脯答应了她爹,保准给她养得白白胖胖?
如今脸色白是白了,竟成苍白,怎么,也胖不起来。
他理亏着。
理亏,就吃亏吧。
没法子的事情。
茶棚内的六人,其实茶碗多半是没有动的,赵怀玉喝了一口,见几人都不动,也就不再碰那茶碗。
廖俊打趣问许柳叶:“师妹,许久不见的同乡成了这副模样,觉不觉得世事无常?”
许柳叶笑道:“师兄出去可别乱说,要让人知道我和这头病猫是同乡,指不定要被怎么笑呢。”
几人皆会心一笑。
可赵怀玉记得,当年有个姑娘在山门里,逢人就说,和那头北地幼虎,是同乡,还因此得了好些长辈青睐,赐下许多灵药,玩笑说愿青山宗也出一头雏凤。
怎么,就不能是同乡了?
商陆背着行囊长弓走到茶棚中,自个儿带了伞,就将茶棚的伞放回角落去,笑着打招呼,“谢了,店家。”
茶棚伙计摆摆手提起茶壶,笑道:“嗨,陆哥儿的事情,那能叫事吗?”
商陆轻笑着,手中抱着一堆伞,放在赵良面前桌上,是路上顺道买来的,一把也要二十个铜板。
赵良抬头看着,笑道:“商兄还是个体己人,多谢了。”
“多谢商大哥。”
赵怀玉面露感激,脸颊便微微红了。
商陆坐下后,说道:“共二钱银子。”
廖俊忍不住笑出声,赵良轻轻看了一眼,他忍得痛苦。
许柳叶翻了一个白眼,不情不愿掏出荷包。
赵良抬手止住,笑道:“我是师兄,自然我来。”
他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商兄是个真人。”
青衣少女秦雨小声嘀咕一句,“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商陆收起那块碎银子,轻轻掂量着,也不在意,只是将长弓放在椅旁,说道:“即刻启程,还是稍作歇息?”
赵良看了看天色,说道:“此去叶城三百余里,既是雨小了,还是尽早启程吧,日落前能到,是最好。”
毕竟,还有三个姑娘家,总不能也让她们跟着餐风露宿吧?
而且,赵良自己也不大愿意在野外留宿,让人难受。
商陆点头。
七人七伞,便走入雨幕中。
一路疾驰。
电尾烧黑云,雨脚飞银丝。
荒野外。
孤零零小客栈,只两层楼,一间院。
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吹得门板不断摔在墙上。
乌云蔽月,群星晦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骤然划过雷电,便露出七张行色匆匆的脸庞。
有男有女。
赶路大半天,风雨渐停,原以为日落之前,该能赶到叶城,不想突又风雨大作,顷刻泼湿了众人衣衫。
商陆自然不在意,但赵怀玉几个姑娘家,穿着这样冰凉的衣衫,黏腻难受且不说,妙曼身姿要显于人前才是难为情的事情。
正巧商陆去过白城,就和他们说了一声,路边有间客栈。
几人便赶过来,想着留宿一夜。
明早再行赶路。
左右摇晃的破旧门板本就让人心底里生不起喜欢,何况还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富小姐。
看着一圈篱笆围着就成的前院,又见那两层破旧的小楼,秦雨不情不愿道:“没别的地了么?”
赵良一眼瞥到篱笆院中漏雨的马棚,看着其中三两匹瘦马不断晃动身子,甩开冰凉雨水,突然有些庆幸,因为路程不远,几人也不曾购置马匹,否则落在这客栈里,怕是能不能挨过这么一个雨夜,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他撑着伞,轻声叹气道:“反正也无处可去了,有瓦片遮风,总要好过淋雨。”
秦雨无奈叹气:“真是烦人呐。”
赵良苦笑道:“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秦雨再叹气,终是跟在赵良身后,按住风吹晃动的门板,走入院子。
院内成江河,掩盖了青青草地,一脚踩下去,鞋面都陷入水中,几人提气,踩着水面到客栈前,盯着那被暴雨泼湿的木门,赵良往前一推,光亮透出。
客栈内,虽是烛火摇曳,总也比屋外的黑暗明亮许多,至少,让人心中多了一抹暖意。
荒野上的光亮,总能给人带来安心,由来如此。
让众人意外的是,这么一件破旧的小客栈中,竟坐着不少客人。
三桌客人,各有不同。
一桌与赵良几人一般,是衣着鲜丽的俊男俏女,那二男二女看着,连年纪,也与赵良几人相差不多。
一桌只坐着三名中年男子,有虬髯大汉,有青衣文士,还有光头胖子,怪异组合,令人侧目。
最后那一桌,只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肥胖男人,身后却又站着几名面色冰冷的随从。
“哟,几位客官,天色不好,可是要住店?”
赵良点头,说道:“七间客房。”
客栈掌柜,竟还是个妇道人家,一身宽大麻衣,藏不住妙曼身姿,其间有意无意流露出的风情,让靠得近那一桌三个男人时时转头,青衣文士还好些,知道收敛,遮掩看着,倒不显眼。
那肥胖男人和虬髯大汉可没这读书人的讲究,眼神炙热,肆无忌惮。
女掌柜也不在意,只是笑呵呵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再看,老娘给你们酒钱加多三两银子。”
三人吓了一跳,要是放出剜眼珠子割宝贝这样的狠话来,那还吓不住他们,但若是要收多他们三两银子酒钱,可就真是要命的事情了。
三个常客,当然知道这女掌柜是能说到做到。
见得三人萎靡成霜打茄子,女掌柜满意笑,转过头,为难道:“小哥儿,你瞧,店儿小,又正逢大雨,多来了几个客人,住不下了哩。”
赵良微微皱眉,问道:“还有多少?”
女掌柜伸出手,竖起四根青葱细指,“只余下四个房了。”
赵良说道:“也行。”
他转身,笑道:“商兄是客,自当独住一房,小雨身子弱些,也自住一间,我便与大壮小俊一间,怀玉你与柳叶一房,可好?”
廖俊虽有意见,赵良背对商陆,一眼瞪过去,就吓得他不敢开口。
可是,凭什么那头病猫能独住一房?
订了房,又要了一桌饭食,几个姑娘家,就先回房去换一身干净衣衫。
商陆跟着赵良坐下,看向隔壁那一桌二男二女,略有意外。
其中一个白衣男子,商陆当年还曾见过。
不过是一面之缘,想必也都记不得了。
商陆记不起他名,他,多半也认不出商陆来。
赵良却是认得的,抬手抱拳,笑道:“原来是清水宗顾息烽顾兄,赵良有礼了。”
那白衣男子放下酒杯,轻笑抬手:“赵兄多礼了,暴雨连天,却不想也是一番天意,在下,便仅以薄酒一杯,敬青山宗诸位同道。”
赵良几人便抬酒杯。
商陆只是乐得多饮几杯,转头见到窗外风雨袭来,门户摇曳,突然竟有些忧心家中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