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寂寂,乌云敝日。
环顾四周,她的目光从身后参天老树苍老虬劲的枝干上一一掠过。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般,眼睛又极快地顺着枝干而下,停留在风化得厉害的小土丘延伸往地面的地方。
那里竖立着一块碑。假使日光充足,此时也无人能看清碑上的文字或图案。熊珍倒更愿意相信那不过是一块地界碑。冲破土壤的根须蜿蜒爬过它裸露在泥土外的另一面,沿着碑身垂直伸向地底。落满树叶与松针的腐泥里不时鼓起两个气泡,像是有什么野兽蛰伏在底下,正伺机而动。
悠远而绵长的冷风一如野兽的呼吸,充斥着潮湿与腥臭的气味。它们从阴影的深处刮来。仿佛一条冰冷的爬虫,钻进熊珍的脖子里,滑过她冰凉的背脊。
探询的目光越过土丘,投向密林深处。那里的天空已经被更深处的枝叶挤满,没有光线,幽暗而寂静。
挪动脚步,感觉到尖锐的碎石被踩在脚下,抬脚间路面上的杂草从鞋底缓缓扫过,发出轻微的响声。
记忆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铺展开,穿过一座寂静的小村庄。袅袅炊烟,飘过龙鳞般暗沉而毫无光泽的重重灰黑色屋瓦。底下白色的墙壁像剥落的蛋壳,露出混和了稻草和泥土的土黄色墙体。顺着斑驳的墙根,绕过浮藻泛滥的池塘,脚下的路在村子的边缘嘎然而止,。再往前已是浓雾弥漫,寸步难行。
她刚露出希望的眼神不禁骤然一暗。这儿看起来显然已荒废多年,久无人烟。本来看到渺渺炊烟,内心稍安。但记忆深处的画面又把她拉回现实。沿途甚至没有一个人、一只家禽。
只是昔日一派热闹的村庄怎么会遭遗弃?村里的人又去了哪里?她循着记忆苦思良久。脑子里隐约闪过一些画面。
画面中的她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刚经过长途跋涉。然后她来到了眼前的村庄,正要敲响一扇虚掩的梨木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随着木门打开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股阴凉的气息从洞开的门框中拂面而来。一个女人赫然站在屋子的阴影里。有那么几秒,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披着日光的罗杉女孩,像是一具被摄魂的躯壳。熊珍有些口干舌燥地下意识舔了舔唇,正想要表明自己的来意,一个扫帚冷不丁迎面扑了过来。
“妖怪来了!快来人啊!妖怪要吃人啦!”
熊珍吓了一大跳,忙急急跳开,大叫“唉!我不是妖怪!别打啦!我真不是妖怪!”
疲于奔命的她,不得不注意到原本寂寥的村庄忽然涌出一大批人。但那些人却比她看到他们更显惊慌。没命般从她眼前的路上向远处奔去,连散落一地的行李也顾不上拾掇。不时从扬尘迷漫的方向传来几句女人的咒骂和孩子的哭泣。
趁着这个胖女人气喘吁吁力气耗尽的空档,熊珍决定晓之以理。
“我真不是妖怪。我要是妖怪会让你追着满地跑没还手之力吗?你想想,如果我是妖怪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和我说话吗?我真不是妖怪!”
“你……那你是干嘛的?”
“我只是路过的。”
“那你在我家门口站着干嘛?”
“我正要敲门,你就出来了。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走了?”
“你没听说吗?这里有狐妖!“她刻意压低了声,又不时向四周警惕地张望。”我跟你说,有人亲眼看见狐妖把人的心掏出来。会吃人的!谁还敢住在这啊?“她说着话不自觉地朝熊珍靠近,但是马上,像想到什么般又飞快地弹开。
”那你怎么……还没走?“熊珍既然不想再挨打,只好站在原地半步也不敢挪。
“我现在就走了。回来就是要收拾东西的。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说完仍不放心地回头看她两眼。见熊珍确实没有跟上来的意思,转身飞快地进了屋,砰地一声闭了门。
难道真的有狐妖?可老师不都说那是封建迷信吗?
这四野荒芜一人的恐惧牢牢地攫住熊珍的神经。头顶乌云翻涌让人辨不出昼夜。
此刻摆在她面前的是三条路。唯一能确认的是,往西那条将通往一座无人的村庄。
东南和东北方的路都被树木荆棘和土坡阻住了视野。
拐过遮挡视线的山坡,南边灌木丛生的间隙隐隐有水流奔腾。侧耳细听,还能听到水流击打樵石的声音。脚下蜿蜒的路一直铺到桥头,那里只露出一截包裹着钢筋的水泥柱。
说不定会有人在河的对岸。
她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仿佛燃起了希望。
脚下的路带她走向荆棘丛生的河岸。天空似乎更加昏暗了。
透过荆棘和杂草向河面看去,黝黑的河水淌过凸起的巨石,打着旋跌入怪石嶙峋的河湾。从河底升起的一大块草滩,将它们引入一片未知的黑暗。
对岸被水流冲刷的河岸,绵延成高低不平的沙丘。大大小小的石块点缀其中。偶尔还能瞥见几株低矮的灌木。
两条水泥柱横亘在两岸间。从南岸向北岸倾斜。
熊珍踏上桥头,一脚踩着一根直径一个脚掌长的圆柱形水泥,缓缓往前挪。才走了两步心里已经打起退堂鼓。便停下脚步,放眼望去。顿时不由得两眼大睁。水泥柱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宽阔平坦的高架桥。河岸也瞬间拔高,长成悬崖峭壁。底下水汽蒸腾,一眼望不到底。对岸哪还有什么小沙丘?明明是一处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的村落。只是待要仔细去看,已被仙雾缭绕。仿若天上人间,看不真切。到后来连火光也看不见了,只剩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笼罩在桥的尽头。而那里离对岸似乎越来越远。让这桥看起来就像是一段悬空的断桥……
熊珍站在桥头不敢妄动,她已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的。
怎么以前从来没见到这样仙气大盛——还是说……妖气冲天?
联想到附近村庄有狐妖出没的传闻,越想越觉得蹊跷。先不说这一路处处透着的诡异。光是这阴森森的天气就让人毛骨悚然。
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命要紧。
妖怪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她?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不出来?
还是不动声色先退到岸上去再说。脚才一沾地,已恨不得拔腿就跑。又想到跑是跑不过妖怪的,只能期望还没有惊动它。脚下毫不松懈,一路疾走。耳听得自己的心呯呯乱跳,呼吸紊乱,总觉不妥。
妖最擅观人心。你一旦露怯,便是你丧生的时候。它能闻到恐惧的气味。
心里忽然想起的这句话,非但没有平息她的不安,甚至心跳得更快了。偏又不敢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只好赶紧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
眼前只剩一条路!熊珍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荆棘密布的小径。才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子,远离头顶遮盖天空的藤蔓荆棘。气氛紧张得像要窒息。她呆呆地看着从前面树梢上垂下来的一截尾巴,眼角余光透过枝叶间隙漏下来的光捕捉周围青色的身影。好在它们并不移动,只是对着熊珍嘶嘶作声。
僵硬而缓慢的转动自己的脖子,她意识到已然死定了。
这里像是一个蛇窟。它们栖息在枝蔓间,不动声色的围困住每一个闯入者。
熊珍腿脚发软。但总不至于等死。她观察到它们只是盘在枝桠上,并不在地面活动。只要不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们应该不会进行攻击。但这也只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所做的猜想。
不管怎么样,只能冒险一试了。她静静观察它们的位置,暗暗在心里规划好逃跑路线。一伺时机,立马按着预想的路线蹲低伏高,一股脑地冲了出去。
所幸这一段路并不很长,她成功穿过了。
刚要庆幸逃过一劫,马上想到这里并没有远离河岸。收拾收拾心情,还得抓紧时间赶路。
虽然脚下不慢,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便是风吹草动,也叫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
心里更是纳闷,师哥师姐难道没发现我掉队了么?怎么将我一人独自落在这狐妖出没的村庄?下次我可再也不要出城来了。
“小熊!小熊……”
有人在叫我?好像是师姐。
“唉……”正要答应,突然想起一个典故。是说晚上听到有人叫你,千万不可答应。因为这说不定是鬼怪在勾魂。只好心里干着急,听着声音越去越远……
前面是一大片沼泽地,几根树干被人捆成一长条推倒架了在泥沼上。一人高的蒿草长得异常茂盛,阻挡了大部份的视线。只偶尔风过,摇曳生姿,露出荒草深处不为人知的黑暗,发出细细地草叶摩挲声。
她一脚踏了上去,树干有些下沉。
师姐的声音这时听起来又近了些,尽管不敢答应,却也恨不得生了翅膀飞过去。
眼看快走到树的中间,脚下的树干突然轻微地晃动起来,像是有人正从树的另一端走过来。熊珍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跳。她明明记得对面根本就没有人。她迅速抬起头向对面看去。
树的彼端不知何时竟横空出现了一个手拄拐杖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她大惊失色。妖怪!一定是妖怪。怎么办?她有些惊慌地四处张望。但此时已完全听不到师姐的喊声。她刚要落慌而逃,马上想到这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只好强装镇定,不露声色地停下脚步。期待它还并未发现自己。
她的眼睛牢牢地粘在它的身上,悄悄观察着这化作人形的妖怪。像要看穿它的伪装和弱点般。
区别于熊珍的严阵以待。另一端的老婆婆看起来相当无害。
她毫无所觉似地正低头艰难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偶尔抬起的脸上皱纹像纵横的沟壑,眼皮耸拉着遮住了她的眼睛。佝偻的身子让她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膝盖。银白的发丝有些稀疏地留在头顶。她干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地紧紧握住比她的驼背还略高出一寸的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摔下去。
就这样她辛苦地走了好半天,而对于熊珍来说那不过是一步的距离。
熊珍彻底糊涂了。这看起来又不像妖怪啊?妖怪恐怕不会有这个耐心。这怎么看就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若她果真是妖,应该也是个老妖,估计老得牙齿都掉了。恐怕是吃不了人的。
说不定妖也有好妖和坏妖之分。就算是妖应该也是一只可怜的老妖。如果不是老妖,万一是好妖?可千万不能误杀好人。嗯?这说得我好像有本事除妖似的。看来是我自己想太多,疑神疑鬼的。
熊珍看着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树干,心想老婆婆也是老眼昏花,不看看有人没人就往上走,现在难不成让我再退回去吗?
她转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两步以外仅依稀残留了些轮廓,余下的已被黑暗吞噬,。不由暗自皱了皱眉。不行!自己都已经走过大半了,绝不能往回走!这样想着又紧走了两步。
但到底于心不忍。
“老婆婆!”
接连叫了几声,老婆婆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抬起那张苍老得不像话的脸,混浊的眼睛向熊珍的方向努力看来。
“老婆婆,您刚怎么没看一眼就上来了。您看我已经走到这了……”
“你说什么?”她侧了耳朵,拿手支在一边。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熊珍耳边,让她颇感意外。但仍大声说了一遍。
“大点声!听不到!老婆子我现在耳朵不好使。”熊珍无奈地再喊了一回。
“怎么?你这小姑娘,意思让我走回去?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哪有我老人家让你的道理。快,快退回去。年轻人腿脚方便,多走两步路有什么?”老婆婆粗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她的拐杖也示威性地在树干上重重柱了两下。
“可是,明明我先上来……”
“那你忍心让我老太婆来来回回地走?真是岂有此理!”
“明明是我先上的,是谁不讲道理……”熊珍这时候忍不住气炸了。心想无论如何今天也休想让我再退回去。
“好了,好了!过来的时候你腿侧一下,年轻人腰腿灵活,不就过去了嘛!”见老婆婆态度放软,熊珍开始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即便自己再有理,也不该忘记礼让老人。所以她欣然答应老人的提议。再怎么说,凭自己的身手,应该也掉不下去。
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时才像找到了宣泄的溃口般销声匿迹。
于是熊珍快走几步,到得老婆婆跟前,向前一步迈出,正要错身而过,悬在半空的脚还未及落下,耳中师姐焦急地声音已在前方响起,
“不行!她是妖怪!”
两相对视,它眼中的混浊尽褪,褐色的瞳仁像染墨的湖水般在眼眶里扩散,集聚的瞬间溢出噬人的精光。它示威似的从干瘪的嘴巴后龇出自己的满口尖牙。
熊珍顿时吓得全身一抖。但仍抓住时机抢身错步,来到它的后方!
此时她的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妖怪迅速回过身来,探出一只手扼向熊珍的咽喉。
熊珍也本能地伸出手掐住它的脖子。此时它驼到膝盖的背早已直立起来,手里的拐杖也不知去向。
它扼住熊珍咽喉的的手臂逐渐冒出坚硬的兽毛。熊珍甚至感觉到它的指尖像鸟曽的爪子般长出锋利的尖爪,一寸寸刺入她的皮肤。
扣住它脖子的手已渐渐吃力。从指缝露出的皮肤变得结实粗糙,深褐色的兽毛从手掌边缘钻出。
显然它在等积聚力量的一击。可能化成人形让它变得有些虚弱。
她想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怎么办?眼看逃也逃不走,打又打不过。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既然一定会死,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区别?被妖怪杀死也不过是死而已。它大概会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吧?
她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渐渐忘记了恐惧。
电光火石间,一片乱麻的思绪突然找到光明!心脏!一定是心脏。它的弱点一定是心脏。它们得靠攫取人的心脏才能维持生命。如果它没有了心脏,它一定会死!
怎么办?怎么办?平静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如果现在还不采取行动就真的死了。可是万一不是呢?就算是,我又能成功吗?如果成功不了,成功不了也不过一死!对,反正横竖是死还不如拼了!
熊珍看着它锋利的尖牙和蓄势待发的利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它的心脏狠命插去。右手飞快地从它的胸腔探入。透过崩裂的灰布衣裳下坚硬的兽毛,她竟能看到覆盖在表皮层下一根根纵横交错不断搏动的血管和经脉。她的手指穿过这些脉络和肌肉,握住那颗仍在有力跳动的心脏,毫不犹豫的绞断心脉,探出,一气呵成!
它的爪子还没停止生长。嵌在熊珍颈间的肉里,如一把利刃,割得她生生地疼。
它错愕的面孔和丑陋的身形在空气中飞灰湮灭
右手捧着的那颗不知从什么人身上摘下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留有余温。有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淌下。一滴,两滴……
她仍不敢相信竟然成功了。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小手,有些茫然。
指间传来穿肉而过的奇异触感,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反而有些熟悉。她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她想要抓住它,但失败了。
“师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早知道我都不用来接你了!”
一个着黄杉鹅蛋脸的娇俏少女从一大片蒿草后露出小脸,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啊!师姐!真的是你。“熊珍赶紧上前两步,想要跑到师姐跟前。师姐连忙惊慌地向后跳去。“那可不行!我刚刚都吓死了!你要再晚一步来,以后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唉~等会儿,那个……先给扔泥里吧!”师姐一边冲她摆手,一边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熊珍低头瞧着手里血淋淋的内脏,这才缓过神来。鼻子里早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样不好吧?我看还是埋起来算了!”
“随你随你,快点啊!不然我可不等你。”师姐说完就又钻回身后的蒿草丛。
“知道了,马上马上!”熊珍忙走到草丛附近三两下挖出一个小坑便把它放了进去,又拿土盖上,踩紧实了。这才找了一小洼积水,洗了洗手。放心的和师姐往城里走去。
“师姐,你们怎么把我扔在那儿自己走了?不知道我一个人可害怕了!”回想起这半天的经历,熊珍仍有些后怕。
“我也不知道啊!这不一回去发现你不见了。师傅就打发我们四处找你呢!”师姐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去,嘴里一个劲的催促熊珍,“我们快走吧!师傅该着急了。”
“好!”熊珍忙三步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老远瞥见一些零星的火光,师姐忍不住兴奋起来。“快看,我们要到了!”
熊珍循声望去,在一片城墙隐约的轮廓里,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散布。这时她的报怨才告一段落,心情也雀跃起来。
官道上此时已是漆黑一片。紧赶慢赶,两人好不容易入了城。
一伺进了城门,就一路向歇脚的客栈走去。
此时街道两旁早已冷冷清清。除了酒肆、客栈之类的地方在门前张了灯,透出火光。车马人声鼎沸,伙计前前后后的招呼声也不时入耳。
从城西往城东的路上,路过一座石拱桥。河边挤满了三三两两手捧河灯的人。
忽然,远处一树烟花划破黑暗,照亮了天际。引得放河灯的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好漂亮啊!师姐,也不知什么人在河对面放烟花呢?难道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正低头赶路的师姐,听了这话,忙抬头看去。
”是不是很好看?“熊珍的脸在火花的映照下格外温暖。师姐什么也没说,一把抓住熊珍的手,就向前跑去。
“师姐,出什么事了。”熊珍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小心地穿过人群。
“对不起啊,麻烦让一下!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师傅发出信号,让我们赶紧回去。”师姐头也不回地说道。
赶到客栈的时候,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门口的小二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两位姑娘,本店已经客满了~唉?你干嘛呢?”
师姐不等他说完,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油灯塞进熊珍手里。“你先回房收拾东西,我去看看师傅他们在哪。咱们一会儿在大厅集合!”
“哦。可是,师姐……人呢?”熊珍正想说自己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可惜一回头已没了师姐的影子。
“你们没听我说话是吗?唉~姑娘!”
熊珍亮了亮手里的钥匙,举了油灯,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虫鸣,摸索着进了二重院。顺着回廊一座旧式两层小楼就这么矗立在熊珍眼前。大概是因为年久失修,显得很是破败。窗纸在夜风里被吹得呼呼啦啦地响。熊珍很奇怪这些人是怎么睡着的。
她举步朝楼梯走去,一盏风灯在头顶发出微弱的光。蛾子和一些夜虫在光影里翻飞,发出扑腾翅膀的声音。光晕从脚下的楼梯散开,一直漫延到拐角的地方,和扶梯后的黑暗泾渭分明。
她的脚步声从楼梯一直往上,然后右转,最后来到第二层右侧的最后一道门旁。随着房门呯地一声关上,鞋子的声音便被阻隔在了门后。
有人在跟踪我?熊珍一口气吹熄了油灯,趴在门后紧张地从门缝向外窥视。过了好大一会眼睛才开始适应黑暗。
远处的街道上火光烛天,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从街道尽头朝客栈的方向走来。
熊珍想要下楼去找师姐,但她仍不敢亲举妄动。
一个人影跌手跌脚的向她的房间靠近。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男子。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一脚踹出去,那人影就出声了。
“七师姐?”
“八师弟?”两人俱压低了声音,但仍能听出熊珍声音里的欣喜。
“你怎么在这?”熊珍开了门,携了师弟的手有些激动。
“先别说那么多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先走。”
熊珍虽满脸狐疑,仍拎了包袱随师弟下楼。前院已被火把晃得宛如白昼,破门之声不绝于耳。
“一定不能让他们给我跑了!快搜!”
师弟忙把熊珍拉到一楼的阴影处,然后破开其中的一扇房门,待熊珍走进去,在身后把门虚掩上。房间里显然没有人,他们径直来到房间里侧的窗户下。熊珍还来不及阻止,师弟就把包袱从窗口扔了出去。
“七师姐,三师姐让我转告你她先走了。然后,让我们俩先往练功崖去。”
“这些人又不是找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这些人有可能是师傅的仇家,师傅这次负了伤,不便与他们纠缠。大师兄护着师傅已先一步回山去了。我们势单力薄,自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委屈师姐从窗户出去了。”
“无防,无防。事急从权嘛!”此时两人也顾不上狼不狼狈了。匆匆从窗户往外翻了出去。一路没命地往练功崖的方向跑。
熊珍隔了很远,还能看到宁远镇上一片火光。
他们到达练功崖的时候已是清晨时分。
阳光穿透薄雾,洒下万丈金光。
林子里有鸟鸣阵阵。熊珍随手挥开眼前的蛛网,走到悬崖的边缘往下看去。大自然果然是鬼虎神工,这一处悬崖如刀削斧劈光滑如镜几可照人。悬崖与地面垂直起落几乎成直角。悬崖底部,有一人如履平地般往崖上走来。他的身体竟与崖面垂直。看他轻松的表情,熊珍目瞪口呆。另有一人从稍远处助跑向上冲,还在崖底已似气力不继,又飞快地倒退着跌了回去。如此两次三番,竟没一次成功。
底下三三两两地站着些人,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自顾自的练功并不理会旁人。这么一处热闹的所在,在这崖上看来,可一点也瞧不出来。
练功崖坐落在一处山林里,距宁远镇有半日的路程。平时除了慕名而来的学徒,也只有深山里的猎户村距此最近。
“师弟,我们怎么下去?”
“当然是走下去了。师姐,我拉着你的手一块下去。”
他说着话伸出手来,看着熊珍一脸雀跃。
熊珍低头看着几千米高的悬崖,只觉腿软。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不!”
师弟不解地看着她。
“可是不下去,我们怎么和师姐他们汇合?”
一扭头,熊珍面如死灰的脸上闪过一抹希望。她如获至宝般向着一侧的一根青萝藤蔓飞奔而去。
“师弟,我们从这下去吧!来,来,来!听师姐的。那儿太危险了。”
八师弟十分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师姐的话。只得从了她,跟在熊珍身后顺着一侧的藤蔓滑下去。
看他一副颇为耻辱的样子,熊珍却笑得没心没肺。
等他们下了山,已是艳阳高照。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师哥师姐的影子,俩人只好独自上路。
幸好这山脚附近猎户村距此不远。熊珍和八师弟一路找进去也没看到可以供他们歇脚的地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声“狐妖来了!”
顿时看着原本怡然自得的人们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好一阵鸡飞狗跳。
原本她和八师弟还以为不过一两只狐妖,没什么可怕。结果远远地已看到一群狐妖从村口杀过来了。
熊珍还在纳闷什么时候狐妖开始成群活动了?已一把被师弟拽走。
看它们样子好像在找什么人?
熊珍总觉着它们有可能是为了那只老狐狸。
它们怎么追到此处来了~
这下惨了,师傅也没在!
逃跑已经晚了,眼下只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正慌慌张张不知道藏哪,就看到街对过那家杂货铺老板正战战兢兢手抖得连一块门板也没装上。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冲过去帮忙。
终于八块门板全部装完,放下门栓,刚松了口气。就见杂货铺老板从角落里架了把梯子就往屋顶爬,原来上面还有个密道。
“一会儿劳烦壮士把这梯子帮我挪开。一定要帮我挪开!我这里面可上有老下有小千万不能被这狐妖给找到……”说着话,三两下爬进去就不见了人影。
熊珍有些不屑一顾,应该不至于吧?她和师弟四下看了眼,终于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熊珍动手扶起扶梯,正想爬上去躲躲。
“砰”四周围木屑飞溅,一扇门板扑倒在地上。从溅起的灰尘里,现出一群青面獠牙地妖狐。它们呈人立之姿,从四面八方向两人迫近。它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身后的阳光晃出几缕带刺的凶光。
熊珍有些束手无策,当面对的是一大群妖狐,她这才进师门的手段根本就不值一提。两人背靠背站着,紧张得手心冒汗。
它们冲两人龇牙咧嘴,在两步之外形成包围圈再不前进。熊珍想,也许是被他们两摆出的花架子给唬住了。熊珍看着它们健壮的四肢和身后的一大蓬尾巴,想着这皮毛得卖多少钱啊!可惜人家也许只把她当一顿晚餐的量。
“咦?等等!”一只纯白色的妖狐鼻翼煽动,从稍远的地方绕过众人慢慢向熊珍靠近。它那条硕大而蓬松的尾巴在它身后倏尔立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它像拧麻花似的从这条尾巴上搓出一堆又细又长没有毛发覆盖的小尾巴。它们像被弹出来或甩出来一样,迅速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扇形。这时从这九条,对,就是九条。最靠近熊珍的那一条,从它的身后伸出,飞快地缠上熊珍纤弱的腰。用力一拉,将她卷向那只白色的狐妖。它,看向熊珍的眼神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熊珍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缠在腰上的这条尾巴犹如活物,越缠越紧,甚至它仍在向着熊珍的胸腹间生长,不过一眨眼已将她像蚕茧般包裹起来。熊珍看着眼皮底下没有兽毛覆盖,又坚韧如藤条般的尾巴,觉得实在太不可思议。
“不要耗费体力,直接杀了就是……”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看,我找到谁了?”她有些欣喜地转过头去向他展示被捆成棕子的人类。再看向熊珍的时候嘴角含了一丝诡异的笑,“怎么能这么便宜她!”
他向熊珍的方向看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接着沉吟半晌,才说“随你吧!”。转身向街道上走去。所过之处,群妖无不恭敬地垂手立于道旁。
缠在熊珍身上的尾巴渐渐发力收紧,勒得她几乎窒息,心脏狂跳,耳鸣阵阵。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痛苦得死掉了。钢筋铁骨般的尾巴越往上越细,深深地嵌进肉里。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裳,又和着汗水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此时它的脸已幻化成熊珍的样子,那感觉既陌生又诡异。
它对着熊珍妖魅一笑,荡人心魂。顿时全身一松,原来它的尾巴缩短,仅揽住了熊珍的腰。
“啪!”
冷不丁一鞭挞来,只觉全身筋脉寸断痛不欲生!
“啊!”伴随着熊珍的痛呼声,它笑得肆意而轻蔑。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让熊珍无力避让。一阵皮开肉绽,几乎痛晕过去。
“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当然是为了那只老狐狸。万一不是呢?如果它们还不知道我岂不是不打自招。
此刻熊珍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蓬头垢面。痛得眼泪鼻涕长流。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这时她的眼角瞟到路旁的一棵松树。那么粗壮的树干,一定也很坚硬。待会只要一站起来……不知道师哥怎么样了,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希望他有机会逃脱。
“所有人现在立即撤走!”之前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也救了熊珍一命。
“你要敢晕过去我便一直抽你,抽到你死透为止……”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声,偏偏说出的话却恶毒无比。“如果你自己走的话,我倒可以答应这一路上不抽你!怎么样?”
熊珍一阵心惊肉跳,在她戏谑调皮的眼神下强忍着全身灼烧般的剧痛颤颤巍巍从她脚边翻身爬了起来。
猝不及防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招呼在她身上,熊珍左躲右闪却怎么也避不开这疾风暴雨的肆虐。熊珍惨叫着终于又一头栽了下去。本以为不可幸免,终于要被她活活打死。不料身体触地前已一把被拖了起来。
“唉呀?没把你打死吧?”它弯腰凑上前来,一脸无辜地看着熊珍。“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我保证不打你就是了。”熊珍畏惧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她想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偏偏声音却又那么可爱。
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妖,不自觉地亦流露出畏惧的眼神。它们自动远远地绕开,似乎生怕会遭池鱼之殃。
一鞭子猛地鞑在脚边,惊起一线尘埃。
“你看,我没有打你哦!”它的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下一鞭,就不知道会落在哪了!”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那少女的尾巴还紧紧的嵌在她的伤口里。每动一次便如万箭穿心。
熊珍想,它们明明已经占领了这座村寨,却急急忙忙撤离。看它们一路惶急的样子,又不像是普通的迁徙,倒像是后有追兵。难道它们并不是来追击我的,只是一路被强敌所迫逃到了这里……但又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还是,它们只是另有要事……
“啊!”
“走快点啦!”
“想死吗?快点走!”
“啊!”
吃痛不住,腿一软熊珍又倒在了地上。
看到它高高扬起的尾巴,此时她才想到,抽她的竟然也是尾巴!
九尾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尾狐。
“不好,追上来了!”那个威严的声音不禁有些动容。
“他们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一天才能追上我们吗?”抓住熊珍的少女也大惊失色。
“快走!趁着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追上来。”
“那其它人怎么办?”
“来不及了!你先走,我来殿后。”
熊珍本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此时倒不着急了。
但这个女妖也没错过熊珍眼角的那抹算计。不禁冷哼一声,稍一用力,熊珍便乖乖站到了它旁边。
“快走!”伴随着一声娇喝,在熊珍脚边落下一鞭。像落在她心头般,令她不由一颤。
“别指望有人能救你!我还没玩够呢!”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众人纷纷回头看去,旁边房舍的屋顶上闪过一片白色的衣角。有人迎了上去。两人在屋顶辗转腾挪,不时传来衣袂破空之声和兵剑交击声。
熊珍仿佛看到了曙光。
“你们先走!”那个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传来。
熊珍心想太好了。他只要看到我,一定会救我的。我只要让他看到我。我一定要让他看到我!
她努力地想要转过身,抬头向上看去。却只看到身后那堵墙上糊了窗纸的窗户里正透出一抹晕黄的火光。摇曳的火光越来越亮,亮成一片晃眼的白光,占据了熊珍的全部视线。熊珍心想这油灯怎么这么亮?闭了眼,正要拿手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