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将齐涵锋淹没,他的意识模糊不清,突厥兵凶狠可憎的面孔在他面前闪耀,每个人都张着大嘴,吐着血红的舌头,睁着红红的眼睛,挥舞着兵刃向他示威。突厥兵将孤立无援的他围在垓心,冲着他哈哈大笑,那是胜利者的笑声,笑的嚣张,邪恶,残忍。他拼命的想冲出重围,却一次次被摔在地上,终于,突厥兵玩弄够了,举起长刀,砍向他的头颅……
齐涵锋猛的坐起,接着便感到全身一阵刀割般的疼痛,疼痛渐渐止歇,他才看向周围,月亮高悬在半空,泻下一片银光,身边是凉凉的湿漉漉的石头,耳中听到叮咚的水声和风吹树叶的瑟瑟声,这山中夏日的夜晚,分外的宁静和美丽。
这是在哪里?
难道我已经离开了沙漠?
齐涵锋努力的想记起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
蓦地,一阵低沉悦耳的箫声传入耳中,那箫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曲调中充满了淡淡的愁思,但也仅止于淡淡,仿佛吹箫之人想尽力掩盖那愁绪,但越刻意,那箫音中的愁思便如指缝中的沙子般,你握的越紧,它泻出的越快。
齐涵锋心中一震,这箫音,竟是如此的熟悉。虽然他未听过这曲子,但却感到似曾相识,似乎他与这箫声有着解不开的情缘。
脑中闪出一个女子的倩影,沈霜星?
是她救了我?
她怎么可能会救我?
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是谁在吹箫呢?
齐涵锋想站起身寻找那吹箫之人,却苦于重伤未愈,难以移动,他便用左臂支撑着地,拖着身子,在地上艰难的移动。听声音,箫声离得并不远,只是隔着青石和草木,才难以看见。
当他越过障碍,抬头便看到一个窈窕的白色身影,在月光下,静静地吹着箫。那身影静伫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陷入到箫音之中,浑不知有个人在身后看着她。
“果然是你救了我。”齐涵锋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箫声突地停了,然她的手还保持着吹箫的姿势,停留在半空,半晌才落下,但仍未回头。
“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救我,难不成又想耍我?”语气很坏,很冷。
沈霜星痛苦的闭上眼睛。这样也好,他不再眷恋她,不再对她好,这样她就有理由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有理由下决心离开他。
“你的伤不适合乱动,再静心休养数日,就可以行动了,那时你就可以离开。”
“这是哪里?”
“距那日的战场三百余里的山中。”语罢,便欲离开。
“等一等。”齐涵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叫住了她。
沈霜星止住脚步。
“那****有没有……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譬如说,喊杀声?”
心中似乎略有一丝失望,想了片刻:“有,在你我离开之后。”
齐涵锋面上略显出一丝喜色,“谢谢。”
谢谢?这一声谢谢,在两人之间,便代表了难以逾越的距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齐涵锋很想再叫住她,问问她为什么要救他。可是却发现难以开口,他也无法再向她施以辞色,那样他的心会痛。不知为何,在他眼中,快步离开的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落寞,那样的……想躲。
此后,沈霜星每日早晚都会给他送上果子和野味,且每日都是在他熟睡之时,当他醒来,便看到身旁青石上的食物,那果子上兀自留着清洗过的水珠,烧烤的野味,也还是热的。由于他伤势未愈,功力也未恢复,熟睡之时察觉不到她的到来,以致过了六七日,始终未见过她的身影。
今日一早,齐涵锋醒来,便看到青石上一如既往的有几个野果和一些野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色的瓷瓶,塞着布塞。
他疑惑的打开瓷瓶,接着便闻到一股清凉的香气,沁人心脾,原来是上好的金创药。
等等,这香气,不就是那晚以羽箭投到他帐中的金创药么?
仔细的看看瓷瓶,和那日的也一模一样。难道那药竟是她赠的么?如果药为她所赠,那布条上的字也应是她写得,若是这样,那么她?她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她不是一直想杀他么,为什么还要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情报?是不忍他死么?若是如此,又为何扮成士兵前去刺杀他呢?
齐涵锋甩甩有些混乱的头脑,将他们之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回想。
那****用箫声将我引至山中,一夜缠绵之后,却发现她在衣下藏了淬毒的珠钗想要杀我。
蓦地脑中闪过那时的画面,她确实在衣下藏了剧毒的珠钗,她也承认是用来杀我的。可是,我却活着。
是的,如果她真的对我没有丝毫情意,在那晚我便成了死人了,又怎会活至今日再和她相遇?天哪!我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实!
或许,她原本是打算要杀掉我,那晚也有千千万万个机会,可是最终却没有下手,她定是心里有我,才不忍心将我杀掉。而我那时却糊涂的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说的对我没有丝毫真心,还冲动的险些将她扼死,还有最后那一掌,那一掌的力道,他很清楚,即便是头牛也经受不住,而她却毫不抵抗的受了那一掌……
我,真是愚蠢至极!
齐涵锋此时恨不得将自己杀掉,“可恶!”他是如何残忍的伤害了那颗爱他的心啊。他用力的咬着下唇,将那个白瓷瓶放在手心,不停地摩挲着,就如同在摩挲着恋人的头发,温柔的。
黄昏。
沈霜星的脚步很轻,轻的在这寂静的山中也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她将食物轻轻地放在青石之上。
齐涵锋醒着,闭着眼睛。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是感觉到她似乎来了,似乎在注视着她。于是他便睁开眼睛,看到一双莹如秋水的美目,两个人的目光相遇。
沈霜星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便是略微的惊慌,但她很快低下头,转身准备离去。
“对不起。”齐涵锋脱口而出说出了这三个字。
沈霜星脚步略微一顿,仍继续往前走。
齐涵锋见此急道:“霜星,请你不要走。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没有。”
“你不要再骗我了。如果你心里没有我,那晚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取我性命,为什么你没有?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怎么会传信与我突厥劫了粮草?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怎么会将我从乱军中救出?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不知,没有你,我会比死还痛苦么?”看着她寂寞的背影,他好想好想走过去拥抱她,对她说对不起,对她说我爱你。
“那又怎样,我心里有你又怎样?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为了你而背叛义父的。”事已至此,她又能说什么呢。
“可是你救了我已经违背了他的意愿,不就是背叛了他么?”这个女人,怎会如此固执。
“我回去自会负荆请罪,求得义父原谅。”她说得是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笃定。
齐涵锋心中一痛,“值得么?高贤业残害忠良,心狠手辣,你为何偏要如此糊涂,偏要跟着他?”此时他都有点嫉妒高贤业了,可以得到这个女子死心塌地的跟随。
深吸一口气,“或许,在你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人,但在我心中,他是佛,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世上也就不会有沈霜星这个人,就算我为他效死,也是心甘情愿!”
“他会放过你么,他会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有多么狠毒,他会放过背叛了他的人么?”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她已经感觉到高贤业不再完全信任他,不然也不会将勇武士和突厥合作的事不告诉她,还急命她回京。可是,她眼中的义父还是那个慈祥的父亲,那个疼爱她的义父,她会劝义父不要再对付齐涵锋,只要义父答应她,她就再也不会违拗他,永远服从他。
“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比不上高贤业重要么,宁可跟从他受尽骂名也不愿做我的妻子么?”他想不通。
“恩情不可忘。你已经有妻子了,她才是你最心爱的女人。”做你的妻子?跟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都尚且不能,又何敢站出来做你的妻子。你是谁?高高在上的王爷,堂堂的大将军!而我呢?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如此身份,我自己都恨到骨子里,其他人又怎能接受呢?而且还有义父养育我的情分,尽管他千错万错,若要我彻底背叛他,却是万万不能。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至于相爱,不过是老天的愚弄,错误的感情,又有谁能够承受呢?而且,你不是说过,你最心爱的女人是你的爱妃么,我又何必硬掺进其中。
天哪,她还记着那句话。他是故意对她那样说的,故意气她的,她竟然信以为真。齐涵锋现在恨不得打自己两拳,如果那样能取得她的原谅,他打十拳,二十拳都没有问题。女人的心很小,尤其是对她爱的男人,更是敏感的容不下一粒沙子。
“霜星,……”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你安心养伤,伤好之时,就是离别之日。”语罢,快速的离开了。涵锋,你忘了我吧,我不需要做你的妻子,不需要和高高在上的你一起享受荣光,只要给我一个能看到你的角落,让我知道你幸福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伤好之时,就是离别之日?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永远拖着这伤体,只为能与你相见。
只是像风般迅速消失在眼前的沈霜星,早已听不到这句话。
霜星,你要我怎样,才能……留在我身边。
接下来的几日,齐涵锋未再看到沈霜星的身影,但每天早上都会在几丈外的青石上看到足够一天的食物。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而且离他很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他。
但他却总是看不到她,那种想见想得要命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心情,险些使他抓狂,心中烦躁不已。看着空寂的青山,他有一种想毁灭一切的冲动,如果可以,他可以毁山灭林,掘地三尺,只为能让她无处可躲,能让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伤势一天天好转,他每日都会佯装散步到四周查看,以期能看到她的身影,却每每失望而归。他心中很明白,她在逃避,逃避他,逃避感情。她是故意躲着他,绝对不会让他找到的。
狠狠地将一粒石子丢入水中,口中低声咒骂,真是个顽固的女人……
“啊!”一声短促而惨烈的叫声划破了山林清晨的寂静。之后是石头滚落和窸窸窣窣的声音。
正在为想忘却烦恼而练剑练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的沈霜星听到这响彻山谷的叫声,急忙展开身法奔向声音的来处,之后便发现齐涵锋趴在一处山坡下,动也不动。沈霜星马上意识到,他可能是失足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看看陡峭的山坡,心中更增惊惧,两个起落来到齐涵锋身旁,扳过他的身子,不禁被吓的魂飞魄散!只见他紧闭着眼睛,面如金纸,早已没了呼吸。
沈霜星一下子呆住了,良久,眼泪夺眶而出,流了满面,分不清泪水和汗水,她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你醒醒啊,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齐涵锋仍是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沈霜星用双掌抵在他的背心,为他运功续命,接着又推宫活血……百般计都用过了,却是毫无用处。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沈霜星抱住他的身子,无力的低泣:“你一定是为了找我才从山上掉下来,你的伤还没好,我不应该弃你不顾,都怪我。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我已经背负了世人的骂名,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良心的谴责,失去了所有的快乐,已经决定要放弃他了,却为什么还要将他夺走,将我唯一心爱的人夺走?为什么?难道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么,让我一辈子孤单还不够,还要夺走我一生的挚爱?老天爷,不关他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惩罚我一个就够了,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怎样都好,求你让他活过来!”
哀哀的低泣使这原本生机盎然的清晨也蒙上了一层哀戚的情调。白裙委地,沾满了污泥也毫不顾惜;汗水泪水,混合在脸上,花了桃面,红了眼睛,也毫无所觉。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怀中人的肩上,浸湿了一大片。
悲伤中的沈霜星突然感到有一双坚实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还有那无比熟悉,梦回了千遍的声音温柔的在耳边低语:“霜星,我的星星,原来我是你唯一的快乐。你终于肯承认爱我了么,能亲耳听到你说这番话,我就算真的死了也甘愿。”
沈霜星兀自美目含泪,怔怔的盯着面前活过来的人,仍是那英俊的仪表和使人如沐春风温柔的眼睛。
“你没死?”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之后就马上明白了这个小小的骗局。
“如果不死一次,怎么能听到你的真心话。”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的说道。
纤手甩出,眼看要落在齐涵锋的脸上,却被他从中握住,她用力挣脱,却最终被无力的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