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沙漠里的夜色竟是如此的美丽。明亮的月光洒在一望无垠的的戈壁滩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地上的沙石。天空的颜色由深蓝到黑色的过渡,无数的星星就像宝石般在黑段子般的天上闪闪发光。
沈霜星斜倚在一棵胡杨树的枝桠上,透过月色,可以看到她曼妙的身躯,优美的侧脸和长长垂下的裙裾。
她在出神。
大概是想到黄昏时候和齐涵锋的那次“邂逅”,嘴角不经意的划出微微的弧线,眼神也不似平时那般冰冷,有了一点迷人的光彩。
轻抚被齐涵锋吻过的脸颊和他尴尬的样子,她竟然忘情的笑出了声,虽然只有很轻很轻的一声,却使这夜晚异常寒冷、空寂的戈壁有了生气。此时的她,温柔美丽的像一只小鹿。
一只秃鹰如乌鸦般刺耳的叫声划破了这广袤夜空的宁静,将树上的佳人从迷思中惊醒。霎时,她的眼光复回清冷,如一泓秋水。
秃鹰落在她旁边的枝桠,有些凶狠的目光冷漠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沈霜星从秃鹰的腿上摘下一个小竹筒,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书信。借着月色,可以看清纸条上写着的蝇头小楷。
运功将信笺揉成粉末,伴随着秃鹰离去的叫声,沈霜星闭起眼睛,紧紧握着的拳头则暴露出她心中的波谲云诡和痛苦的抉择。
今天的刺杀又未成功,她必须开始那特殊的计划。没有时间了。
五天之后。又一个黄昏。
西征大军驻扎在荒丘之上。南方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青山,连绵不绝那是祁连山脉的尽头。
齐涵锋在大军营地巡查,夕阳照着他挺拔的身影。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在想着什么,想得很入神,嘴角还不时的扯出一丝笑容,温柔,俊逸。
忽然,幽幽的、苍凉的箫声被风吹到了他的耳边。箫声很熟悉,就像他第一次在藏娇馆听到的那样,意境开阔,苍凉悲壮,配合着这大漠落日孤烟直的景象,悲怆的情怀油然而生。
蓦地,他想到,这是她的箫声,难道她就在附近么?
他侧耳倾听,想分辨出箫声传来的方向。片刻之后,他看向南方,似乎在天边之处,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忽然,箫声转了腔调,婉转柔媚,如秦淮女子的歌音,勾人魂魄。然那箫音中似乎有淡淡的哀思,仿佛在向他低语,轻声唤着他,引他前去。
齐涵锋上马,出了营地,马儿踢踏着脚步,载着他向南方而去。
“将军,您这是去哪里?”一对亲兵追上来。
齐涵锋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跟着,我很快回来。”亲兵不敢违抗将军的命令,只好回去。
齐涵锋策马驶向正南。那箫声忽近忽远,仿佛也在移动。齐涵锋拍打着马儿,催它快行。行的越快,那箫声就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疾驰了有半个多时辰,感觉前面有一堵巨人般的墙横在那里,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祁连山下。
齐涵锋环目四顾,终于在右前方看到一个隐约的白色身影。他下马走过去,却发现那个白色的身影也在移动,使得他总是不能到达她的面前。
虽看不到那身影的样貌,但齐涵锋感觉那就是他一直想着的人,那个被人称为暗夜妖姬的人。
所以,他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后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追上她。
终于,她停住了,在林间,月光下。
齐涵锋慢慢走近,终于能看清楚那个人的身形。一袭白衣,轻纱遮面,正是齐涵锋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暗夜妖姬。
“你知道我为什么引你来这里么?”
“不知道,但我还是来了。”
“如果我引你来是为了杀你,你还来么?”
“来。”
“为什么?是不是以为我杀不了你?”
“不是。我就是想看见你。”齐涵锋说的很直接,但却是真话。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中间又似乎隔着什么,很远。
沉默。
片刻之后,沈霜星道:“你想不想看我的样子?”声音少了几分惯有的冰冷。
齐涵锋还未回答,便看到她揭开了面纱。
虽然已经知道了她很美,但一见之下才知道,她的样子,不是一个美字足以形容。
她面对着他,盈盈而立,风吹着她的白衣,在月光下,宛如一朵白莲,清新,淡雅,孤傲。
齐涵锋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他想靠近她,触摸到她,想确认这不是一个梦。“我曾说过,希望有一天你能亲手揭开面纱给我看你的样子,没想到它真的实现了。”
“你很喜欢我,是么?”
“嗯,见到你之后,我便经常梦到你。虽然你要杀我,但我不恨你。”齐涵锋说出心里的话。
“你说你很喜欢我,但是你了解我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么?”
“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为什么杀我,但我知道,你不是恶人。”
“真的么?你真的觉得我不是恶人?”声音有些迫切和激动。
“真的。”
“我姓沈,名叫霜星。”道出自己的名字,随即坐在地上,抱着膝。这是她惯有的姿势,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在他面前展露了真实的自己。
“很好听的名字,也很贴切,你的眼睛不正是那天上的星星么。”齐涵锋坐在她身边,没有防备,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触到了这个女子的内心。
“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她觉得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很想。”齐涵锋很惊喜,她竟然想对他说她的故事。天底下,又有哪一个人不想听他意中人的故事呢。
“我自小就被双亲抛弃,幸好义父救了我,还把我当作亲生女儿般对待。我十三岁以前的生活是快乐的,无忧无虑,但十三岁那年,我武艺初成,义父让我去帮他杀个人。”沈霜星的语调缓慢而又平静。
“你杀的那个人就是梁大人。”齐涵锋问道。
“是的,义父说他罪大恶极,该杀。”
齐涵锋心中生出一种愤怒。原来她是一直被蒙骗才做了别人的杀人工具,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让她深更半夜去杀人。
“我想都没想就把那个人杀了,但之后我却感觉很害怕,有一种恐惧和罪恶感。但义父的话消除了我的顾虑。之后,义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我杀一个人。我很听话,把他们都杀了,但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也不愿意见别人,就独自一人住到柳园。那个时侯,我十五岁。”
齐涵锋静静的听着,突然发觉她的手握成了拳头,握得很紧,还在微微的颤抖。齐涵锋温柔的执起她的手,她没有躲避,而是看着他,神情复杂。
“我在柳园,一住就是八年,一直到义父让我杀你。”她略显苦涩的一笑,“实不相瞒,刺杀你未成,是我第一次失手。”
“你口中的义父,就是高贤业?”齐涵锋的口吻无比冷酷,也无比平静。
沈霜星想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是的。”
齐涵锋被彻底的激怒了,不是被他,而是被她的话,被高贤业。
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的手突然收紧,沈霜星道:“你怎么了?”语气依然平静,但却包含着明显的关怀。
齐涵锋怒道:“高贤业要杀我,我并不感到奇怪。可他竟然这么对你,利用你,丝毫不顾你的感受,实在是可恶!对这样的人,你还口口声声叫他义父?”
沈霜星道:“义父毕竟养了我,也很疼我,我也不恨他。我只恨我自己,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语罢,声音略显哽咽,但她还是忍住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哭呢。
齐涵锋无言了,面前的沈霜星不是人们谈虎色变的暗夜妖姬,而是一朵孤零零的飘萍,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显露出真实的自己,独自安慰,饮泣。他想拥她入怀,却又担心她执拗的不肯接受。
“你又何苦如此自伤。该受谴责的,应是高贤业才对。你空自痛苦自责,他却在人前满口仁义道德,受人敬重,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等我回去,定要揭开他的假面具,定他的罪。”
沈霜星道:“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对付义父,只是……”
齐涵锋道:“只是什么?”
沈霜星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隐事不想说出,踌躇了半日,终于幽幽的说道:“只是……只是我整日想着你,我再也无法强迫自己杀掉你,即便能杀了你,我也下不了手。我觉得只有你最懂我,了解我,要不然你就不会放过我,早就杀掉我了,是不是?”
齐涵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只傻傻的看着她。她说,她整日想着我,下不了手杀我,这是她的告白么?难道她也像我爱上她般,爱上了我么?
慢慢地,他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微笑,然后是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之后整张脸都漾满了幸福激动地笑容,最后,整个身子都笑了起来。
他终于勇敢的拥抱她,“我也是,我也是整日都想着你,你的影子时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齐涵锋抱着她,仿佛在漫步云端,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快乐的。他的鼻中嗅到的,是她清新的发香,他手臂拥抱的,是她单薄而柔软的身子,他手指捻着的,是她的白衣。真实,真实,一切都再真实不过。齐涵锋紧紧地抱着她,用力的抱着她,唯恐她突然消失。在此刻,他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只盼望时间永远停在这里,盼望以后的日子,他也能像此时般永远抱着她,一直到老去。此刻,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他怀抱中的人更重要。什么功名?都是尘土!什么钱财?都是粪土!什么地位?都是虚名!他统统都可以不要,只要她。
“星儿,我可以这样叫你么?星儿,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齐涵锋有些语无伦次。
“可以,当然可以。”沈霜星把头埋进他的怀中,流下了眼泪。那泪珠宛如水晶,一颗一颗的,晶莹剔透。她终于可以抱着他,肆无忌惮的抱着他,她梦想了很多晚的怀抱,很温暖,很宽厚,很有男子汉的气息,像是避风的港湾,可以容许她躲在里面,尽情的流泪,尽情的哭泣,可以容许她卸下冰冷的伪装,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的女子,变成一个拥有爱情的幸福的小女人。可是,可是,这一切美好的事情,最终只能是幻想,最终会变成破裂的泡沫,消失的无影无踪,毫无痕迹。所有的美好,也只在这一刻,这一晚。在她获得爱情的第一个夜晚,就要失去最爱的人,这是多么的残酷,多么的荒唐可悲!这感觉,就像她刚刚进入天堂,初识幸福为何物,还未细细体会其中的乐趣,便狠狠地跌入地狱,不见天日。所以她哭,哭的撕心裂肺,泪雨滂沱,将十年来积聚的泪水在这一刻倾泻。她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双肩剧烈的起伏,哭声在山间回荡,显得尤为的哀伤,惊魂。哭声传到天上,传到山下,传给月亮,传给星星。月缺,星暗,仿佛也为她感到悲伤,为她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