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又一次赖了床,不过相比之前大刺刺地睡到十一点,八点起来的我虽然心存愧疚但是也没有那么难受。事实上前一天十一点便睡了,那张床也没有什么好贪恋的,多睡的时间也并没有让我感到多么舒坦,但就是,趴在上面不愿意起来。
最无益无害的东西,最容易让人迷恋。
比如毫无价值的贪睡,比如打游戏暂时忘记焦虑时的轻松,比如安野一开始暧昧温柔的话语。
安排了下午的SAT2一对一,我疲惫地挪到镜中审视自己。虽然安野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件事让我感受好了很多,但不能被他喜欢,又似乎是对我个人魅力的一种质疑。
不对,不是质疑,而是无情地揭示。我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暗黄的皮肤,杂乱的刘海,肉肉的小小的眼睛上夹着大得夸张的眼镜,脸上还有一颗明显的痣,我不禁开始庆幸当时见安野的时候一直戴着口罩,也算没有输得太难看。
虽然也有同学说过,如果我不戴眼睛,或者没有那颗痣,也许还不算不好看。但是我是天生的远视,一生下来就600多度,还伴有散瞳,弱视,斜视。幼儿园的好多记忆都泡在医院黑暗的验光室里,视力表上第二行我就已经无法看清。有一次复查的时候隐约听到女护士好心地跟我爸妈说:“给这个孩子开残疾人证明,你们还能再生一个。”
但我爸妈没有放弃我,也没有准备再生一个。接下来等待着我的就是无穷无尽地矫正,和奇奇怪怪的视力训练,在一个暗房里用眼睛围绕着图案边缘画圈圈。
这个过程着实痛苦,一来那时候自己还小,不能理解为什么好不容易放了学,小朋友们都可以出去玩,我却要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呆就是一下午。二来矫正的希望微乎其微,医生已经明确说了,虽然不会病变成近视,但是一辈子也不会通过矫正变好。
幼儿园的时候,我就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跑跑跳跳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最后。上小学之后越发糟糕了起来,我必须要把一只镜片用布遮起来,来加大另一只眼睛的用眼量。
“独眼龙”“海盗”这些还算无伤大雅的外号没有让我很难过,但是有一次,学校举办了一个展演活动,每个班挑两个最好的学生,做一张介绍自己的海报,展示在学校的大屏幕上。我被选中了,爸妈特别高兴,特地请了一个下午的假,陪我做成了这张海报。
这个海报充分体现了我爸妈一般般的审美,但不妨碍我依旧开心的早早去了学校。然后就是和海报合影,洗出照片挂在学校的展览墙上。
我爸我妈特地去了学校观摩,我妈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却脸色一沉,忍不住气愤地说:“这个老师也是的,这么重要的照片,居然不让孩子把眼镜拿下来,这照得什么东西!”
我爸赶紧给我妈使眼色,但是来不及了,我听到了,我低着头没说什么,我妈还想讲什么,被我爸拉住了。
后来我就开始由衷地排斥拍照,一直到现在。
越是小的时候受到的打击越会被无限放大,当和爸妈探讨儿时阴影的时候,他们常常会讶异甚至愤怒,没少你吃没少你穿,你有什么好矫情的?我们哪里欠你了?
然后就是无话可说的沉默,有些东西,即便是至亲至近之人,也无法理解。
下午阿姨来打扫卫生,拧开水龙头,却发现水管似乎堵了。她问奶奶是怎么回事,两人都一头雾水,我心里却很清楚。
我干的。
中午吃完饭后,我把之前写给叶河的情书拿了出来,拍照留恋后,开始手动碎纸,觉得效率低下,索性用水龙头把它们冲作一团,那些我在无数个深夜静心写下来的字,模糊成一片黑影。我耐心地把它们揉碎,然后捞起那天湿漉漉的死胎模样的东西,转手丢进了垃圾桶。
爱情需要开袋即食,过了那阵儿,就没有那味儿了。
回家后还是从头到尾扒了一遍双鱼男,我本来是不信星座的人,但是网上铺天盖地的相似经历却让我不得不感受到了玄学的力量。“和双鱼男聊得很不错,但是和他表白后他忽然就冷淡了,我还有戏吗?”“追了一个双鱼男很久了,他没有拒绝我,可是追着追着人就没了是怎么回事?”
挺有意思的,当你发现让自己难过或开心的事情别人也经历过,你会觉得这些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但同时你也会感受到一阵失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自己自以为刻骨铭心的经历也不过是一段普通的经历。
我想,我不喜欢安野了。
但是占卜师说过的话还是在我的耳边萦绕,我不知道我是真的还放不下,还是只是心疼我的钱。
后者吧,可能。
还是提问了安野几个关于申请的问题,他的回答颇为冷淡,一个字都不带多说。我再次觉得自讨没趣,汉子call我:“安野网易云把你取关了。”
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很平静地鼓励汉子,我觉得她追祝佳名还有戏,希望很大。
汉子问我:“你怎么变成安慰人的那一方了?”暗示我之前还要死要活需要人安慰。
我说,我只是在反思这段经历里到底有什么需要改进的罢了。
汉子秒回,脸。
我迅速删掉了自己打得一行字,“我觉得我应该慢慢了解他再和他表白的,不能操之过急,你到时候也注意一下”,转手删掉了聊天框。
我知道汉子没有说错,线上聊得好好的,线下见一面便拒绝了,不是因为颜值是因为什么?
但是我觉得恶心,真的,我讨厌这种用长相衡量一切的感觉。帅哥美女可以自带优越感,丑人就不配活吗?安野见我之前口口声声地说性格更重要,脸不疼吗?
可是这句话我没法大声说出来,大家都相信始于颜值,似乎没有颜值就没有开始,就好像作为学生分数就是命根,成绩差的小孩就没有被喜爱的资格。
这是大家广泛接受的真理,还是广为流传的谬论?
如果是谬论的话,我应该被它裹挟着向前走,还是应该奋起反抗?暑假洗脑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本身就是一句毒鸡汤。哪吒对抗的是天命,虚无缥缈的天命,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对抗的是早已渗入周围人思想的那些观念。
“颜值即正义!”“减肥就是自律!”“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在这些高昂的口号里,我回头,看见的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是她,是他,是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