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将一处红漆雕花石柱点缀的粉砌玉洁,远望去像是镶嵌在雪柱上的梅花。红顶小亭下,有几个行人在檐下躲雪,路上有几辆急于赶路的马车匆匆经过。
风吼起来,雪下得愈大,雪花兜兜转转终究落在药铺的屋顶上,厚厚的积雪为淮城增添了几分寒冷。
“好嘞,一共七十八文钱。”他边捆着刚称好的药材边说道。
“我能赊账吗?”一身素衣女子开口道,似乎因为寒冷,她的唇有些白。
“这……”他有一些犹豫,眉轻轻的皱了一下,穿堂的寒风将他的脸吹得通红。女子从发鬓上取下一支玉簪,“三日后我便来还了,玉簪且先押你这儿。”
她盯了他许久,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的干净,只是靠耳边长着一颗痣。眉宇之间有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是谁。他舒眉,先将草药交递给她,又从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本递给她。
她拾起笔杆,在空白一页写下,“楚卿欠柴胡共十斤”八个大字。他定睛看了看女子,“姑娘不仅人生得漂亮,而且字也写的如此好,只是……这‘卿’字少有欠缺呀。”说罢便爽朗的笑。
楚卿一愕,嘴角轻抿道:“多谢。”
雪下得愈来愈大,天色稍暗些,楚卿盯了一下柜台边的半柱香道:“三日后我再还账。”
他拿起玉簪把玩一番,略带迟疑,半带轻笑道:“楚卿?有趣……”
她前脚刚出房门,刺骨的寒风就把头上的簪纱吹走了,想抓住,但已经被吹远了。楚卿顶着风雪,拎着草药在城内一家客栈住下,店家笑吟吟的接过银子,领着楚卿去了二楼一间屋子。楚卿拾起不知何时掉落的海棠荷包,推开房门。药铺那人如此熟悉,却想不起来他是谁?楚卿这样想着夜幕便降临了。
次日清晨,楚卿便被一阵争吵声惊起,收拾一番,闻声而去。“我说了,那荷包就放在了桌子上,昨日我们喝完酒便离开,荷包未曾离开过桌子。”那人盘着脚,坐在一个木桌上,身着蓝色的锦缎棉衣,手指着身下的桌子。
“这位老爷,您再好好想想,我找遍了整个酒楼,还没有找到你所要形容的荷包啊!”人聚的多了,店家怕误了生意,便作势去扶那个男子下来。
“没有那就衙门见吧,我家公子可是淮城许府的大公子,弄丢了他的东西,你就等死吧!”那男子见势,轻甩衣袖躲开他的手。
“没想到许家竟有如此马虎之人,自己丢了东西到要让别人尝官司,未免仗势欺人了吧。你,要找的是这个吧……”楚卿走上前去从腰上解下一个海棠刺绣的荷包。看起来手工笨拙,像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所绣。
“对对对,就是这个。”那人刚要去抢,楚卿微微侧身,他人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我怎么知道这荷包是不是你的,说吧,里面有什么,若是答对了,我就将荷包还你。”楚卿质问眼前的人道,她不看也知道,这荷包定不是他的。那人缓缓站起道“这……我……”
“想必这荷包不是你的。”说罢便将袋子揣入怀中。
“这荷包确实不是我的,是我家公子的,我只是奉命来取的。”他解释道,“那就让你家公子亲自来取,既然对他很重要,不至于抛而不管吧,免得给错了人。”楚卿理直气壮的一番话,围观的人也应声附和,那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别为难我……”他争取最后的机会。
“那,奉我不还。”说罢抓起草药要走,“我把我家公子找来,你在且等候片刻可好?”他用手抓住了楚卿的衣袖。
楚卿眉目肃然甩开他的手,“不好,我还要赶路,如果你家公子果真珍视这荷包,三日后在此地等我。”他连忙拦住门她问:“敢问姑娘芳名。”
楚卿冷冷的看着他的面庞,唇角定格一抹冷笑,“我姓楚。”,躲开他的拦截便走了。
此时已是晌午,枯树上昨日依稀的鸟如今已不见了,斜阳投入许府门前的木窗内。许府内,许一怀用红木勺舀起茶叶入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气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良久脸色一变,嗔怒道:“沈启元!”。
刚刚跌入梦乡的沈启元,听到许一怀的声音,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衣冠不整的跑到了许一怀的旁边。
许一怀扫了他一眼道,沈启元慌张的边整理边把事情经过完完全全给他叙述了一遍。
“对了,那姑娘说她三日后会在酒楼赴约,但是那天不是……”
许一怀慢慢喝着余温的清茶道:“无妨,荷包要紧。”
“对了,那姑娘好像姓楚呢。”
许一怀听到这些心里一惊,手微颤杯中的清茶不受控制的洒在了檀香木桌上。他嘴角弧度向上微扬,心中暗喜,仿佛有什么掠过,又失落,继续喝茶。
夜雪初歇,路愈发不好走了,城内倒是结了冰的路,而山路早已经被雪漫过数尺深,楚卿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雪后的山林被银霜敷满,天地共色,粉砌玉洁,朴素又不失妖艳。偶尔遇到几只红梅,繁华点点,大雪后愈发生的艳丽。
不久后,楚卿就到了楚宅院外。院外被银霜包裹着,院旁的杨柳虽然已经成了枯枝干叶,但经雪的点缀,给满目萧瑟涂脂上粉,捥眉弄妆,美极了。
缭绕的雪景把一切都变得神秘朦胧,在大山的身上织成幅幅静美的画。四周变得宁静,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楚卿依恋的走进房中,“爹,娘,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的女人边刺绣边说道。“昨夜雪下的太大,山路埋了数尺。”楚卿边将沾湿的衣袜脱掉,边对母亲说道。
“没事,回来就好。”站在她身边的楚九才良久才开口道,“犹月啊,别太怪孩子,这雪的确下得太大。”
“药钱赊了账,过两日我得再去一趟。”楚卿快速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
“若你们的确不放心,那就让钰风陪我去吧。”说罢,楚卿将躲在檐下的马儿牵来,摸着深棕色的毛发。这马生的极骏,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跑起来,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马到了她手里,也像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奔驰得更加得意与骄傲起来,不管前面有多少马,它也要风一样卷过去。
“娘,卿儿受笄礼那年,许一怀送我的簪子呢?”江犹月一惊,觉得自己女儿还是忘不了他,她起身把楚卿的脏衣服收起来,便从床底下一个木檀盒子里拿出一支玉簪递给楚卿,“卿儿,阿娘还是想让你忘了他……毕竟他……”
楚卿没有回应她走入自己的房间,虚掩上门。
她从怀中掏出两个荷包,望着错乱的海棠花线段,紧攥着“许一怀,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