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唐初,正是北方突厥族强盛的时期,唐高祖李渊因初起兵时势力太弱,曾经卑辞厚礼,称臣于突厥,要他们出兵相助,并且约定:一旦攻下长安,土地、人口归李渊,金帛财物则归突厥,所以突厥连年入寇,成了初建不久的唐王朝的大患。
唐太宗贞观三年(629年),代州都督张公谨上了一道奏章,说因为突厥颉利可汗骄横无道,突厥发生内乱,建议乘机出兵讨伐。这年十一月,唐太宗命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与其他各路兵马一起,共十万大军,分头出击突厥。对于唐朝来说,这是一次规模较大的反击战。过去对突厥不断和亲,送钱送物,却不能消除边患,边境上的战争互有胜负,无法雪洗被侵凌的耻辱。这一次胜负如何?自从派出大军,唐太宗的心中就没有轻松过。不过,对于李靖等将领,唐太宗是极为放心的。在削平国内军事割据势力的过程中,李靖屡立大功,几乎百战百胜。唐高祖李渊曾经夸赞他说:“古时的名将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之流,如何能比得上李靖!”
这些年来,李靖多次带兵抵御突厥,可谓知己知彼了。受命之后,他率领着三千骁骑,从马邑出发,乘敌人不备,直扑恶阳岭。
朔风扑面,痛如刀割,战马呼出的热气,转眼间即凝结为白霜,冷月如钩,照在铁甲之上,泛出幽幽的寒光。往北望去,就是古城定襄了,这里牧场肥沃,草丰羊肥,是北疆较为富庶的地带。突厥颉利可汗的牙帐就建在这里。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夜里,突厥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唐军来突袭。
李靖一声令下,三千骁骑上马飞驰,马蹄敲击在冰冻的地面上,犹如无数面战鼓在擂响,声势吓人。一顶顶帐篷被扯翻了,刚从暖衾中钻出来的突厥兵还没来得及抄起武器,便成了刀下之鬼。牲畜栏被踹倒了,牛羊遍野乱窜,到处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李靖的骑兵突然又像旋风一样消失了。颉利可汗一夜惊慌失措,天明后查点人马,发现折损无数。部下报告说,昨夜偷袭的是唐朝大将李靖。颉利可汗脸上变了颜色,惊恐地说:“假如唐朝不是倾国而来,李靖怎么敢孤军到此!”部下们听了,都觉得不寒而栗。正说着,李靖的铁骑又冲到了,将士们呐喊着挥刀乱劈,将突厥兵又冲了个人仰马翻。一天之中,李靖多次发起攻击,再加上突厥人风声鹤唳地自相惊吓,不知骚乱了多少回。颉利可汗不敢再待在定襄,将牙帐转移到碛口。
李靖又派出间谍去离间颉利可汗的亲信,于是一向受颉利可汗信任的康苏密向唐朝投降。当初隋炀帝萧皇后和炀帝的孙子杨政道投奔突厥,被安置在定襄,康苏密便将他们一股脑儿地抓起来献给唐朝,带到了京城长安。
颉利可汗实在是吓破了胆,继续向北逃窜,一直跑到阴山以北的铁山。
为了等候时机东山再起,他施了一个缓兵之计,派遣执失思力为使者,见到唐太宗,说是请求举国归附唐朝,他本人也要亲自来朝见大唐天子。
唐太宗见多年仇敌愿意低头,心中很高兴,就派鸿胪卿唐俭前去抚慰,又下诏让李靖带兵去接颉利可汗。
李靖带兵来到白道,与另外一员大将李世会合,两人商量说:“颉利虽然战败,但他手下的兵马仍很强盛,假如他逃到大漠以北,去依附其余部族,那么路途遥远,很难追得上。现在朝中使节正好到他那里,敌虏必然心中松懈,若选精骑一万,带上二十天的粮食,前去袭击,不需费力便可将其擒获。”两人商定之后,决定李靖带兵先行。李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张公谨,张公谨迟疑道:“皇上已下诏书准许他们投降,况且使者还在那里,怎么可以前去袭击!”
李靖想不到这位多年戍守边关的将军也有迂腐的时候,就不耐烦地回答说:“这种情形正和当年韩信破齐一样。至于唐俭这种人,即使因此被突厥人杀掉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说罢,立即传令,大军连夜出发,李世随后而行。
颉利可汗见到唐俭,听他宣达了唐太宗准其投降的诏书,心中不禁暗喜。因为只要再拖延一段时间,待春草繁茂,战马复壮,他们就可以越过大漠,跑到唐军追击不到之处。以后有时机,再来报这不曾有过的惨败之仇。
然而,李靖与李世的大军却如巨网一般无声地撒来,不仅颉利可汗没有想到,就连唐朝君臣也都毫不知情。
大军一路疾行,沿途遇到颉利可汗派出侦探军情的突厥人,全部擒住,带在军中一同前进,行至阴山,共俘获营帐一千多张。
快要到颉利可汗的巢穴了,李靖令手下将领苏定方率领两百名骑兵做先锋,自己随后跟进。正巧起了大雾,苏定方领命而去,一直跑到离颉利可汗牙帐只有七里路的地方,才被敌人发现。突厥兵已是惊弓之鸟,仓促上马迎战,颉利可汗自己却跳上千里马抢先逃命。突厥群龙无首,被苏定方冲得乱跑一气。这时李靖赶到了,大军一拥而上,纵马劈杀,突厥兵彻底溃散了,一万多士卒被砍了脑袋,十几万男女成了俘虏,数十万牲畜被唐军缴获。颉利可汗的妻子是隋朝义成公主,在乱军中被杀。颉利可汗的儿子叠罗施被擒。颉利可汗带着一万多残部想穿越大漠,被李世挡在碛口,无法通过,只得另投吐谷浑,最后被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抓获,押送到长安。
唐太宗听到李靖击破突厥的消息,心情激荡,对侍臣感叹道:“朕听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过去国家在草创时,太上皇(指李渊)为了不使百姓受难,不得已而向突厥称臣,朕如何能不痛心疾首!朕志灭突厥,一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现在仅仅派出一支偏师,便无往而不胜,可汗纷纷归降,过去的耻辱,难道不是一夕洗雪了吗!”
一直成为唐朝边境大患的突厥败亡了,唐朝疆域由阴山一直往北扩展至大漠,恒安、定襄等地被收复。这年三月,与唐朝毗邻的各少数民族慑于唐王朝的军威,各派使节齐集长安,给唐帝奉上“天可汗”的尊号,唐太宗非常高兴,此后凡与西方各国酋长有书信往来,皆自称天可汗。
回想武德九年(626年),唐太宗刚在玄武门之变中杀掉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夺得太子之位,颉利可汗便乘乱率军直抵长安,在渭水边上耀武扬威,虽然最后言和而去,但对唐朝来说又是一场大辱。因此对于李靖的功绩,唐太宗是非常赞赏的,他曾对李靖说:“当年李陵率五千步卒出征,不免于投降匈奴,然而尚且得以垂名于青史。卿仅以三千轻骑深入敌虏巢穴,克复定襄,威镇北狄,这等气概和功绩,真是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过。足可以报往年渭水之役的大仇了。”
然而,由于御史大夫温彦博妒忌李靖的功劳,对唐太宗进谗言说他的军队纪律败坏,致使突厥原有的许多珍奇宝物都被乱兵抢走了。唐太宗不辨是非,将李靖狠狠地斥责了一顿,李靖也不辩解,只是磕头谢罪。
过了一段时间,唐太宗对李靖说:“隋将史万岁攻破达头可汗,不但没有得到奖赏,反而因为过错被杀戮。朕不会这样,我将赦免你的过错,奖励你的功绩。”于是给了他不少赏赐,提升了官职。
又过了一段时间,唐太宗才有所醒悟,告诉李靖说:“前些时候有人谗言诬陷你,现在朕已明白了,请你不要介怀。”再次给了李靖赏赐。
贞观八年(634年),李靖因为脚上有病,行走不便,就上表请求卸任。唐太宗觉得历来身居富贵之中的人,大都贪恋名位,很少有知足的,即使身患疾病,也要勉强支撑,而像李靖这样能够激流勇退的明智之人,实在不多见。
因此,唐太宗特地下诏,准许李靖在家养病,不减俸禄,只须等脚病稍好一些之后,每过两三天到门下和中书两省去过问一下政事,并且又加了赏赐和名位。后来还赠送给他一根灵寿杖,以便他扶着行走。
时隔不久,西北地区的另一个游牧民族吐谷浑举兵侵扰凉州,唐太宗遣使宣谕,没起作用,于是下诏大举讨伐。
西北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吐谷浑又是一个善于骑射的民族,唐太宗很想有李靖这样的良将挂帅征讨,才不至于误事。然而李靖已经六十五岁了,又有病,而且刚刚批准他告老养病,因此唐太宗心中很犯难。有一次,他说漏了嘴,对身边的侍臣道:“若是有李靖为帅,真是再好不过了。”李靖听说之后,就找到宰相房玄龄,对他说:“我李靖年纪虽老,仍然可以上马出征。”
房玄龄把这话告诉了唐太宗,太宗十分高兴,立即任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领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右卫将军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五路总管,出兵征讨吐谷浑。
第二年夏天,大军来到伏俟城,吐谷浑可汗伏允打了一个败仗之后,放火烧掉了野草,想饿死唐军的战马,然后率轻兵逃入大漠。李靖召集众将议事,诸将认为战马无草可吃,十分瘦弱,不能再深入大漠作战。侯君集说:
“敌虏一向强悍,现在一败之后,如鼠逃鸟散,连侦骑都绝迹了,其君臣父子分散各处,失去联系,若去攻取他们,就像捡几颗草籽那样容易。现在如果不乘胜而进,以后必定后悔不迭。”李靖认为此语很有道理,于是决定继续追击,分兵两路深入大漠。李靖与薛万钧、李大亮走北道,侯君集、李道宗走南道。
不久,李靖部将薛孤儿在曼头山与吐谷浑一部相遇,薛孤儿奋勇破敌,杀掉其名王,缴获了很多牲畜,唐朝大军得以补充了军粮。
几天之后李靖又在牛心堆、赤水源等地打败吐谷浑。
另一路唐军深入荒原,行了两千多里路皆没有人迹,虽在夏天,霜雪不断,人啃冰、马吃雪,一路辛苦异常,终于在乌海追上伏允,经过一场战斗,唐军大胜。
李靖督率唐军转战追杀,翻越积石山,经过那里的黄河源头,到了且末(在今新疆且末附近)。听说伏允已逃到突伦川,唐军又深入荒原追击,由于大漠中无水,将士们只好刺马血饮之解渴。最后,伏允的牙帐被唐军袭破,数千名吐谷浑士卒被斩首,二十多万头牲畜被唐军缴获。伏允虽然再次逃脱了,但他的妻儿都成了俘虏。
不久,伏允在荒漠中走投无路,被左右的人所杀。伏允的儿子举国归降,唐王朝的又一个边患被讨平了。
在这次出征过程中,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总管,因延误了军机,受到李靖的斥责。高甑生怀恨在心,诬告李靖谋反。唐太宗下令司法机构审查,结果高甑生因诬陷而获罪。李靖为了避嫌,回来之后躲在家里关上大门养病,不与任何宾客往来,甚至连亲戚都很难见到他。
对于这位功勋卓着的老将,唐太宗没有吝惜官爵与赏赐。李靖先后被封为卫国公,贞观十七年(643年)时,他的画像与长孙无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龄、尉迟敬德等二十四名功臣一齐被画在了凌烟阁上,得到了极大的荣宠,也引起了后世无数人的羡慕。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李靖与唐太宗同一年去世,死时七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