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月亮高高的挂着,不时的隐入云中又露出几面,世界也从忙碌中抽身而去,陷入了睡梦中。
和州城里静悄悄的,长街上还有几家酒肆和客栈还亮着灯,门口趴着几条睡着的狗,不时能听到里面的高谈阔论。
城中大道的中央多了一片被火烧光的废墟,瓦片和木块堆积的灰烬被人扫在一旁。
关河站在远处高高的院墙上,看着那片废墟,眼圈顿时红了,手上不住的颤抖着,摸了摸背上的剑,转头向前走去,只是这几天只要一闭上眼,那晚的情形又会重放。
一步步走着,穿过一个牌坊,来到城中一处巨大的府邸前,门口一对灯笼还在亮着。
关河悄然翻身,落到院子里,背后的门上挂着几个金色大字“和州郡衙”。
双脚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打量着四周,眼前十分宽广,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已近深夜,出来巡逻的人打着哈欠从前方的内院门前经过,随意的看着周围,手里的灯笼左右摇摆着。
四人走过,院子里又变得死寂,关河踮着脚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确定暂时没人来,赶紧朝着内院跑去,一边要踮着脚,一边要跑,这十来步着实累人。
到了内院,关河探头一瞧,里面很大,正中是个大堂,案台和木椅立在最里面,上面还挂着“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下面左右各有两套小桌和椅子,一如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
转头朝一旁的小门后走去,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左绕右绕,终于到了一处房间门前,上写着‘库房’两个字,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
关河几步上前,看着这锁,有些犯难,这库房四周窗户紧闭,要是强行闯入,片刻就会引来大批衙役,而远处也渐渐传来那些巡逻的人说话声。
正在为难之际,屋顶上突然半垂下一个人来,关河大惊之下,伸手就要拔剑。却见那人,一把拉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拽上了屋顶。
脚下巡逻的四人慢慢经过,关河定睛看着眼前的吴世,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那晚,武长老在所有人眼前举刀自刎,鲜血洒了关河一身,在场的长庆帮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得呆住了,半晌几人回过神来,提刀要杀张田和官兵,为武长老报仇。
随后被吴世拦了下来,随着官兵退走,常婉月和林乐也被押过来,关河记不清那之后的情景了,只记得自己瘫坐在地上,看着武长老和林长老的尸身被几人背着。
然后自己在那里坐了好久,直到有人拉着自己回到了那处宅子,随后不知怎么的就睡去了。
之后那几天浑浑噩噩的随着众人出了城,失了魂一样,到了半路,关河就收拾着行李,离开了众人。
眼下吴世突然出现,令关河万分意外,半晌,低声问道“你们安顿好了?”,吴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脸看着前方的屋舍院子,回头问道“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
关河点点头,“我要找那天成家献出去的不休令”,吴世思索一会,手一指前面不远那个小了几分的屋子,“应该在书房里,库房是放杂物的”,说着自顾自的翻了下去。
关河一呆,脸上苦笑,跟着吴世的脚步行动。翻过一道院墙,来到那个不大的房间,悄悄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一张书案,里面有几个架子。
两人闪身进去,摸着黑四处翻找,半天,两人看到角落里一个上锁的大箱子,吴世一手按在锁上,不知怎么的,只听一声闷响,整个锁已经被拽了下来。
箱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不少信件,关河大致翻了一翻,底下还有本账簿,却没有那个箱子和不休令。
关河正在箱子里继续翻找着,吴世突然跃起,一把从旁边的书架顶上取下一个箱子,正是成家那个,关河赶忙打开。
片刻,待门外巡逻之人走过,两人从书房里出来,吴世就要原路返回,关河突然一指前方不远那个小院子,说道“去那里”。
两人手脚麻利的翻过院墙,站在小院中打量着,院子很小,在整个郡衙的最边上,只有两个屋舍,院子里摆着石桌和石凳。
关河慢慢走到其中一间屋前,轻轻敲了门,吴世有些不解,手按在了背后的剑上。半天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书生般的年轻人拉开了房门,看到关河先是一愣,转头又看到吴世,又淡淡一笑。
关河退后几步,站在院中,吴世则一把拔出长剑,遥指着那人,有些不敢相信“周思?”,随后浑身气势一变,就要上前。
只见周思缓缓走了下来,坐在石凳上,说道“没想到还有你”,说罢转头看着关河。
关河淡淡的说道“你一身衣服穿戴整齐,不是早就算好了吗?”
吴世一步步靠近,忽然长剑一动,指着另一间屋子,冷声说道“出来”,话音刚落,张田手持两把短刀走了出来,站到院子一角,于吴世对峙着。
周思一动不动,似是对着空气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关河看着眼前,慢慢开口说道“你哪封信送来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我想知道,为何你会留下那封信?”
周思淡淡一笑“因为他们不该死”。
话刚说完,吴世有些明白了,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一股杀意顿时充斥在小院里,那愤怒的眼神如同实质,随时可能暴起杀人。
关河沉声问道“为什么?”
周思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我周家早先也算是和州城附近的大户人家,十五年前被你们长庆帮一把火烧光,要不是我娘带我出门游玩,恐怕我早已死了。”
吴世长剑一荡,低声喝道“不可能,长庆帮帮规.....”
话还没说完,被周思打断“要不是帮主酒后出手,滥杀无辜,我周家也不可能无一人逃出,长庆帮后来又怎么会立下这样的规矩”。
一时间吴世语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沉声缓缓说道“那我帮中四十位兄弟死伤,又如何?”
那站在身后的张田冷哼一声开口道“要不是周大哥恳求官府,你以为剩下的人还能活吗?”
关河转头对着周思问道“那江阳成家和于流想必也是你策划的?”
周思转身说道“那于流贪心不足,才犯下这等恶行,也算是死有余辜,我事先并不知情。不过他没想到,要没有他给我的那一箱信和帐薄,官府也不会帮我出手,完成这个计划”。
随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成家搜罗那位大人的罪证,还妄想要挟与他,我也只不过顺水推舟,使于流提前反水,让你们自相残杀罢了”。
关河闻听,顿时明白了,这张田为何引来成家接应,而成家又为什么要置长庆帮于死地,就是那一箱搜罗来的罪证。可笑那于流死前才明白自己是一个棋子,被人利用而已。
片刻,关河低声问道“那婴儿和李江呢?”
后方张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玉琳是我内人,云儿是我亲生,那李江不过是我放错毒药才让他躲过一劫”,说着脸上闪过一抹悲痛。
整个小院一时间陷入死寂,吴世手中剑指着对面两人,却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只听见周思低声说着,似是自言自语“十几年前,我周家出事,田产又被成家强占,我娘和我流落在外,只熬了三年就病死了,后来我遇到了郑教习,七年读书识字,我本想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可是阴差阳错又遇上了武长老,天意啊”。
关河默默的听他说着,忽然看见周思一顿,站在院墙下,转身对着张田说道“走吧,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即刻走吧”。那张田还要说话,被周思拦住,挥手让他离开。
几人站在院子中,看着张田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院子外的黑暗里,周思缓缓坐下,一言不发。
吴世双眼闭上,复又睁开,似是下定了决心,对着周思说道“你的仇报了,我也要为我帮中死去的兄弟报仇,你可还有话要说?”
关河站在一旁,心里十分复杂,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这周思只能死,也必须死。
一道微风拂过,院中剑光一闪,只听见扑通一声,周思慢慢倒在了桌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关河叹息一声,转身出了院门,今晚的天气着实有些闷,好像千斤巨石压在胸口,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两人站在郡衙门外,走了几步,吴世问道“你要回帮里去吗?”
关河摇了摇头“我说过,来这只是想让你们都活下去,可是我失败了,我想就此别过吧,有缘再见”。
说着一抱拳,转身朝着长街一头走去。身后似有人叹息一声,那黑漆漆的长街上一道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尽头的房屋阴影里。
一处房顶上,关河手里拿着一瓶酒,一口喝下,喉咙到心里都想被火烫过一般,没想到那第一次如此嫌弃的酒,今日喝下却别样的烈,直钻的人心里头疼。
好像过了很久,关河躺着房顶上,天空中第一缕阳光刺破远方的沉寂,洒了下来,也不知哪来的风,一吹而过,高高的屋顶上只剩下空了的酒瓶和一把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