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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东方来客

灵龟三年十一月,元正天皇[1]改年号为养老元年。同年三月,大批遣唐使从难波[2]出发,远赴唐都长安。这是日本派出的第八次[3]遣唐使,距离上一次派出遣唐使已经十五年了。

此次的使节团由五百五十七人组成,多治比县守为押使,大伴山守为押使属下的大使,藤原马养为副使。“县守”为日本朝廷派驻在地方的官员,“山守”为管理山林的官员,而“马养”顾名思义,即为管理马匹的官员。随行的还有后来成为名僧的玄昉和吉备真备,以及诗人阿倍仲麻吕。阿倍仲麻吕只有十九岁,是以留学生的身份前往大唐的。

遣唐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长安。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派与日本迥然不同的景象。没有一个人不为目之所及感到震惊与赞叹。

七年前,元明天皇[4]将都城迁到了奈良,并仿照长安城的格局兴建了平城京。就当时的日本而言,这无疑是一项难以想象的伟大工程。平城京东西三点七公里、南北五公里,从罗城门向北的通道,即为朱雀大路,宽达七十四米,到平城宫的正门朱雀门约有四公里。城中园林遍布、亭台众多、草木繁盛,美不胜收。日本人无不为拥有如此宏伟的国都感到自豪。然而到了大唐的都城,这些人全看傻了眼。长安城的规模竟是平城京的五倍之大,长安城的主道竟宽达一百五十米,怎不叫人叹为观止!

大唐鸿胪寺卿带领众官员在长安城外迎接遣唐使。鸿胪寺虽带个“寺”字,但并非寺院,而是官署名。在唐代的官制中,除了鸿胪寺,还有掌管祭祀的太常寺、管理马匹的太仆寺等官署,也都带个“寺”字。鸿胪寺主外宾之事,相当于如今的外交部,下设典客署和司仪署。当然还有通事,即翻译,他们接待起外宾来也是相当的郑重而专业。

唐长安城由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组成。中央机构有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一台(御史台)、九寺(太府寺、司农寺、宗正寺、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卫尉寺、太仆寺、大理寺)、五监(国子监、军器监、少府监、将作监、都水监)等,都设在皇城之内。皇族居住的地方叫“宫城”,在皇城北侧。但是由于宫城地势较低、相对潮湿,唐太宗贞观八年,又在东北方的龙首原上建了大明宫,自唐高宗起,先后有十七位皇帝在此处理朝政。

皇城作为中央办公之所,富丽雄伟的建筑鳞次栉比。此次日本遣唐使就是在大明宫受到接待的。鸿胪寺坐落在承天门西七号,西边设有供外国使节下榻的四方馆。不过,只有重要人物才能入住该馆。按照惯例,团长级别的大人物所住的房间又与他人不同。

多治比县守作为押使,被安排在一个自带小花园的屋子里。接待他的是典客署丞李宜和通事曹茂,另有搬运行李的杂役。

曹茂的日语相当流利,而被问到师从何处时,他总是含糊其辞。遣唐使团的副使藤原马养略懂骨相之术,他私下对押使说:“就外形看,曹茂有点儿像日本人。”莫非他是流亡至大唐的日本人的后裔?不过既然曹茂本人不愿意明说,别人也不好勉强询问。

屋子里点着香,芬芳浓郁,押使在日本时,从未闻到过这样奇妙的香味儿。

待行李全部搬进屋子,曹茂毕恭毕敬地向李宜请示道:“方才有个年轻人来客馆,说要求见押使,请大人指示。”

署丞是从八品下,官职不大,但往往就是这些人,最喜欢在下属面前颐指气使。

李宜慢悠悠地说道:“押使长途跋涉,刚刚抵达,怕是累了,把那人打发了。”

曹茂补充道:“是弘文馆的学生。”

弘文馆最初叫修文馆,是唐开国皇帝李渊于武德四年设置的,唐太宗即位后才改名为弘文馆。后来,为了避太子的名讳,先后改为昭文馆、修文馆,几番改名,开元七年再次改称弘文馆。本书的故事发生时,弘文馆实叫修文馆,不过民间还是习惯称之为弘文馆。

弘文馆是皇家学校,只有三品以上大臣的儿子或孙子才有入学资格。因只收数十名学生,非“性识聪敏”者,即便身份地位够格,也进不了弘文馆。可见,能够成为弘文馆学生的,必是非同寻常之辈。

李宜得知想见押使的是弘文馆的学生,态度陡然转变,先前盛气凌人地要赶人走,此时却改口道:“既如此……且征询一下押使的意见……”

曹茂于是问多治比县守:“有个叫贺望东的年轻人说想要见您,您看?”

“贺望东?”押使反问道。

曹茂连忙回道:“大使若是不想见……”

押使答道:“不,是我派人把他找来的。我有东西要交给他。”

尚在海上时,押使已提前三日派人乘快船向有关州府做了报告,包括此次来唐的原因、船只数、总人数等。因此,使节团前脚刚上岸,后脚就被迎进馆舍好生招待。

地方官见过押使,确认过文书,之后便要派人飞报朝廷,获得准许后,使节团重要成员方可进京。押使便委托地方官将自己想见贺望东一事一并呈报给朝廷。地方官自然不知道贺望东是何许人也,但因是押使的要求,也不多问,如实上报。

朝廷收到消息,安排接见事宜、加强戒备等自不用说,同时也派人给贺望东报了信。贺望东听说日本的使节将来长安,还指名道姓地要见自己,表面漫不经心,心里到底有些按捺不住。押使一进长安,他就跑来四方馆求见了。

“我这就去见他。”押使说着正要起身。

李宜听了曹茂的翻译,说道:“不,把他叫到这里来,岂有劳押使大驾前去见他的道理。虽说是弘文馆的学生,毕竟身无官职,一国使节之首前去见他,实在不妥。”

到底是混官场的,思虑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李宜派了个小吏去通传,并将那年轻人领了进来。

按照押使的吩咐,给大唐的贡品及其他行李都放进了四方馆的仓库中,而日常用品则搬进了屋子里。从难波出发的时候,皇室将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小箱子交给押使,让他到了长安后交给一个叫贺望东的年轻人。小箱子不重,但封得严严实实的,不知装的是什么。押使将这小箱子和日常用品一同拿到了屋子里。因为是皇室交代的事情,多治比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现在贺望东就在外面,把东西交给他,自己也完成了一项任务。

押使从信匣里取出一张纸,上头画着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黑色半圆,切口处呈锯齿状。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在小吏的陪同下走进屋里。

“修文馆学生贺望东见过押使大人。”年轻人用日语自我介绍道。他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生活十分舒畅。

贺望东在押使对面坐下。和日本一样,当时所谓的“坐”,并非像今日这般坐在凳子上,而是在地板上铺上垫子,并膝跪坐。

贺望东看到了垫子上的纸,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件形似半圆的东西来。这东西闪闪发光,想必是黄金制品。他把这东西放在押使铺开的纸上,和纸上的黑色部分拼在一起,二者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圆。

这就是“符验”。皇室将纸交给多治比县守时曾说:“将一个黄金圆盘弄成两半,一半用墨描在纸上,若有人拿着另一半实物来,且与纸上的半圆能契合上,那人就是贺望东。”

“能合上吧?”贺望东道。

那天,朝廷派来的人说:“日本来的大使不日就到长安,让你带上信物去四方馆见他。”

“信物?那是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贺望东思索了半晌,全身上下和日本有关系的东西,就只剩这个“金半圆”。这东西自他记事起就随身带着。

“不错。这个就交给你了。”多治比说着,把小箱子推到贺望东面前。

贺望东将金制的半圆揣进怀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押使:“我来这里已经五六年了。我是日本人,不过取了个中国名字。您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派人来找我。这是我的住址。”尽管多年未见本国人,但贺望东并不啰唆,办完事便带着小箱子告辞了。

待贺望东离开,署丞李宜有些讪讪道:“有些文书尚需大使签署,虽官署就在旁边,但恐大使劳累,已将文书搬至本馆的公文室,还请大使移步。”

多治比当官多年,自然理解李宜想要尽快完成工作的心情,于是起身道:“好,这就走吧。”他的屋子北侧自带一个封闭的小庭院,院中树木稀少,有几块大石头,再往后是一堵相当高的石墙,南侧则是通往外边的走廊。

“虽说用不了多久,毕竟有行李在,谨慎起见,还是把门锁上吧。”曹茂这样想着,便吩咐管杂役的小吏锁好房门。

小吏听命,将屋子和庭院相通的对开大门关上,从屋里上了闩。曹茂提着前端带钩的铁制大钥匙,将靠近走廊的大门也上了锁。

日本的正仓院[5]现在还保存着唐代的这种钥匙,上头刻有花纹,外观精美,有银制的,也有镀银的,一般用于开启匣子或箱柜的锁。门锁的钥匙则要大一些,制造也相对粗糙。

四方馆占地广阔,规模宏大。因这里主要用于接待外来使者,在建造时便充分考虑了各国客人的生活习惯。日本人的住处和阿拉伯人的住处就迥然不同,前者是朝鲜式建筑,后者则是西域风格建筑。此外,由于外交关系瞬息万变,今天还是友好邻邦、明天就反目成仇之事屡见不鲜,为了减少此类客人之间的摩擦,各个住所是相互独立的。

如此一来,客馆内的结构便变得相当复杂。从最里边的屋子出来后,经过走廊、庭院,到最外头的公文室,足足得走五分钟。

早已过了当值时间,公文室空无一人。手续并不复杂,只是要签署的文书颇多。多治比一面签文书,一面想起了在《淮南子》中读到的一个词——繁文缛节。

“好了,就这些,辛苦您了。请回去吧。行程待明日与大使详谈。曹茂陪大使回屋。下官还要在此处理一些公务,就失陪了。”

曹茂将李宜的话逐字逐句地翻译给押使听,末了又道:“馆内屋舍众多,地方又大,稍不留神就会迷路。下官给押使简单介绍一下馆内的情况。”

夜幕开始降临,再过会儿就该全黑了,出了屋子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押使心中有些担忧,便道:“如此甚好。”

于是,曹茂热心地讲解起来。往那边走,是东边的庭院,穿过东院,有个门通往鸿胪寺官署。他边走边说,还特意将自己所说的地方一一指给押使看。这一路下来,曹茂可谓不遗余力,恨不得将整个客馆直接装进押使的脑袋。只是他讲得毫无条理,东一锤子西一棒子的,听得多治比如坠五里雾中,完全摸不着头脑。

偌大的客馆笼罩在昏黄的夕阳中,因在此下榻的高级使节不多,整个客馆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多治比在曹茂的陪同下,总算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前。

曹茂拿出钥匙,把大门上的锁弄得嘎嘎直响。

“啧!”他咂了一下舌头。

锁没打开。

曹茂拔出钥匙,重新插入锁孔。还是没打开。如此反复几次,不免急躁起来。

当初建造平城京时,多治比曾负责管理仓库,每天不知要开多少次锁,此时见曹茂如此不利索,便有些不耐烦。

这时,门总算开了。

曹茂让押使在走廊上等候,自己先进了屋,把连着小院的门推开,好让太阳的余晖照进昏暗的屋子。

“啊!”曹茂一声惊叫。

借着光线,押使看清情况,也吃了一惊。

屋子中间趴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人。

此人衣着怪异,他脚上穿的皮靴高至膝部,身上穿着紧身的褐色衣服,和押使所见过的大唐人完全不同。

押使问道:“他是谁?他怎么了?”

“估计是西方来的使节……看这打扮,像是波斯人。”曹茂走至那个人身边,弯下腰看了看,再次惊叫道,“啊,死了!……这、这还有血……赶紧去公文室,向、向署丞大人禀告!”他慌张地起身,把本打算进屋的押使挡在了走廊上。

多治比心情郁闷到极点。他奉天皇之命,千里迢迢来到大唐长安,还没好好歇歇,自己住的屋子里就发生了命案。

曹茂也是惊恐万分,他不停地舔着嘴唇,仍觉得嗓子发干冒烟。“走,走吧……署丞大人想必还在公文室,得向他汇报一下……方才离开的时候,门明明都锁上了……”

死了个人啊!

就现场来看,死者是被杀的。在一个门窗皆上锁的屋子里被杀,实在匪夷所思。

曹茂越想越感到脊背发凉。

押使要冷静一些,他拍了拍曹茂的肩膀道:“不必过于惊慌。”他这既是宽慰曹茂,也是宽慰自己。能够当上五百多人的遣唐使团的押使,多治比自然有一定的胆识谋略。他读书万卷,见识颇广,即便生在信仰鬼神的时代,也自有理性的判断。无论怎么看,一个人都不可能在完全封闭的屋子里被杀。莫非门没有锁好?曹茂开锁时“嘎吱”“嘎吱”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毋庸置疑,靠近走廊的大门确实是锁着的。

多治比曾管理过仓库,对锁和钥匙颇有心得。他还专门研究过,希望造出新型的锁和钥匙。因此,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也不为过。

是通往小院的门没有闩上?多治比觉得也不可能。当时小吏下门闩的声音,他听得清晰分明。

不会是死者突然中风倒地撞出血的吧?多治比立马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假设。因为即便真的发生此等荒谬的事情,其前提也是死者要进入屋子。问题是,死者究竟是怎么进入屋子里的呢?一定是他杀。问题是凶手杀人以后,又是怎么离开屋子的?

曹茂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慌张地出了屋子,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珠,四下张望,茫然地问押使:“公文室在哪边?”

多治比感到不可思议,没好气道:“我才到长安,来四方馆也是头一遭,你日日出入此处,怎的反而问起我来?”

“啊,是,是……下官失礼了……”曹茂慌张地哈腰致歉,脑子里却仍是一团糨糊。

押使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是站在走廊上远远看着,而曹茂却是近身看到了死人,受到刺激语无伦次也在情理之中。

曹茂本想抄近道,可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一会儿沿着铺石小道走,一会儿又沿着院墙走,愣是没找出路来。

押使见状,建议道:“不如走平日走惯了的路,想来还快些。”

“是,是……”曹茂抡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回到走廊上。

多治比已然不对惊慌失措的曹茂抱有希望,他凭借着记忆,认出了走廊拐角处的八棱青铜蜡台。“这边。”

曹茂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镇定一些。”多治比道。

曹茂总算稍稍镇定了一点,搞清了方向。

两人到了公文室。

署丞李宜果然还在处理公文。当时,他正在询问小吏一些细节,见了曹茂和押使,皱眉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招待不周?”以他的经验,已经回房的客人又折回来,准没什么好事,想必又是来抱怨被褥太硬、屋里漏风的。

曹茂这次没有翻译,而是直接回道:“不是,不是。是、是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在哪里?”

“就、就在大使的屋子里……可、可能是被人杀掉的,都流血了,已经没气儿了。”

“大使的屋子里?我们不是才从那里出来吗?”

“是、是才出来。”

“屋里怎么会有人?你不是锁了门吗?”

“是、是锁了门,而且门锁也好好的,可、屋子里就是死了个人。”

“那人是怎么进去的?”

“属下不知。”

“你不是在梦游吧?”

“若真是梦游就好了,我还摸过尸体呢!”

“从刚才离开到现在,也不过一刻钟吧?”

“是、是的。”曹茂只觉得腿脚无力,瘫软地跪倒在地上。

李宜见曹茂的样子,这才放下手头的工作,道:“没出息的家伙!……既是有人被杀,就赶紧去通知金吾卫。鸿胪寺典客署可管不了这等事。”

日本养老元年,正值大唐开元五年。玄宗皇帝即位五年以来,大唐帝国可谓拨云开雾,阴霾尽散,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自高宗皇帝驾崩后,武后称帝,即为武则天。她改国号周,掌政三十余年。神龙元年,中宗皇帝李显复位。但他重用皇后韦氏,甚至允许其参与朝政。韦后与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关系暧昧,而她的女儿安乐公主又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双方是以结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左右着朝政。因此,《新唐书·睿宗玄宗纪赞》有云:“自高祖至于中宗,数十年间,再罹女祸,唐祚既绝而复续。”

中宗死后,大唐陷入权力纷争之中,最终由李隆基掌握大权,登上帝位,即玄宗皇帝。“女祸”自此告终。或许是重新由男性皇帝掌权的缘故,长安城内洋溢着不同于武则天、韦后时期的气氛。最显而易见的,要数花街柳巷生意之兴旺。

贺望东正在掬水楼喝酒。

掬水楼在皇城东南方的平康坊中,与皇城只有一道之隔。所谓的“坊”,是指主要街道之间的区域。长安城的主要街道,南北十一条、东西十四条,一共有一百一十个坊。坊有坊门,每天太阳一西斜,鼓声便响了,待八百响之后,坊门关闭,禁止出入。平康坊的西邻是务本坊,国子监就在其中。换句话说,长安的花柳街紧挨着官厅街和学府街。

“看样子今日是回不去了。”

其实贺望东压根儿就没想走。八百响鼓声敲完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当初制定此规矩,就是为了让外出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回到自家所在的坊内,或者到亲戚家中留宿。

贺望东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躺下来,脑袋枕在一位女子的腿上。

女子名叫小凯,是掬水楼的歌妓,体态丰腴,独具韵味。她一边轻柔地抚摸着贺望东的头发,一边劝道:“你该回家看看了,莫问爷爷在等你呢。”

一般的烟花女子都会劝客人在此过夜,小凯之所以劝贺望东回去,是因为贺望东在她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天了。

“明日再回去。”贺望东的语气淡淡的。

小凯所说的“莫问爷爷”是贺望东的监护人,全名真人莫问。他是从日本来的,脾气有些古怪,人品自然没得说,就是嘴太碎。为了躲开他的碎碎念,贺望东常常流连于康平坊的花街柳巷。不过是该回去一趟了,至少要将会见日本使节的事汇报一下。还有那个小箱子,他至今没打开,倒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最好当着老头儿的面打开。只是一听到老头儿的名字,他还是会觉得浑身发毛。他有点儿不悦地说:“温香软玉在侧,谈那糟老头儿做什么!”

就在这时,小凯的丫鬟撩开竹帘道:“遥大鲸大人来了。”

“遥大鲸?我不记得叫他来了呀。”贺望东说。

“我也不记得你叫我来。”一个男人从丫鬟身旁直闯进来。虽名为大鲸,却是个不足五尺的矮子!

“得,得。一大一小到齐了。来,好好喝一杯。”贺望东的脑袋仍枕在歌妓腿上。

歌妓名为小凯,闯进来的矮子名为大鲸,贺望东风趣地称他们为“一大一小”。

“今日我可是有正经事。”遥大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贺望东和小凯旁边。贺望东经常请他吃饭喝酒,他平日里收敛得很,有时还给贺望东斟酒,今日却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他两个胳膊往胸前一抱,又道:“今日不喝酒。”

“可不是嘛,就这样子,瞧着也不像是来要酒喝的。”

小凯的话中有讽刺之意,遥大鲸却像完全没有听出似的,一本正经道:“我是为了公事而来。我要问你一件事。”

小凯嗔怪道:“何必如此严肃呢。”

遥大鲸在金吾卫当差。他也算是名门子弟,因不爱念书,进不了国子监,就在衙门里寻了个差事。要知道,能进金吾卫的,哪怕是最低的职务,也没有那么容易。自古坊间便有语云:“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阴丽华是后汉光武帝的皇后。能娶到阴丽华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能在威武的金吾卫做官,这是大唐男子梦寐以求的。

长安城有两个金吾卫,左金吾卫在左街的永兴坊,右金吾卫在右街的布政坊。一左一右两个金吾卫在皇城两侧严密地注视着整个长安城。金吾卫在城内巡逻,既是为了维护治安,也是为了彰显朝廷的威风。因此,金吾卫挑选的人,大多体格魁梧、相貌俊秀。而遥大鲸能进金吾卫,不用说,是靠走后门的。当然,像身着华服骑马巡逻这等差事,是落不到他这矮子身上的。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搜查罪犯,因此,他天天在左街奔走。

贺望东头也不抬,只是睨视了一眼遥大鲸,道:“问我吗?”

“不错。”大鲸顿了一下,“你今日可是去了四方馆?”

“哦,去过。日本使节来了,我去拜访了一下。离开后我就到这里来了。怎么了?”

“就是今日来的那个日本大使,他屋子里死人了。”

“什么?”贺望东这才抬起头来。

“就在你离开以后。”

“谁死了?该不是押使吧?”

“那倒不是。是个叫阿星的人。他也是四方馆的客人。”

“是那个家伙呀……”

阿星在长安城可算是相当有名的人物。长安属于国际性的大都会,商贸往来频繁,各色人等齐聚,城中甚至还有摩尼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的建筑。阿星可以说是长安国际化的一个缩影。他的爷爷是波斯人,奶奶是中国人,他的混血儿父亲,娶了一个回纥女子为妻。

阿星的父亲嗜钱如命,仗着自己有外国人的血统,在四方馆内白吃白住。阿星在长安出生,虽不是外国使节,但也在四方馆占了一个房间。

“阿星死了,这下麻烦了。嫌疑人可不少,光长安城里,估计就有几百人呢,连我也有嫌疑啊!”大鲸说道。他曾经为了还赌债而向阿星借钱,后来被阿星索命一般追债,吃了不少苦头。

贺望东坐起来,凑到大鲸身边道:“既然你是来向我了解情况的,且把事情详细地说给我听听。”

贺望东何许人也?老实说,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这世上还有比不知道自己是谁更糟糕的事情吗?他是六年前来大唐的。在那之前,他一直在日本,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日本的什么地方。他只记得离国都不远,在宫廷中讲学的博士们还会特意来他的住处为他上课。而且,从周边的人对自己的态度中可以想见,自己的身份必然与众不同。但是,谁也没有告诉他身世。

从贺望东记事起,真人莫问就在身边服侍自己。他不止一次地问老头儿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哪里,可老头儿每次都悲伤而肃穆地直摇头。贺望东长到十岁,就不再问了,反正老头儿也不会说,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就这样,他养成了凡事都要一探究竟的性子。

至于为何来大唐,贺望东也是云里雾里的。那是六年前的一天,真人莫问眼泪汪汪地对贺望东说道:“您就要去大唐的长安了。老奴会陪着您。”

“为什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贺望东问。

“您就不要问了,去了便是。大唐虽远,到底比日本大得多,也繁华得多。无论如何,总比等死好啊。”

总比等死好。

贺望东就因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长安。好在他天资聪颖,适应性极强,很快学会了长安话,融入了长安的生活,还进入了弘文馆。不过,弘文馆每年只收三十多名学生,且都是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贺望东能进弘文馆,更多的是因其身份之特殊。这一点,从大唐皇室对他的特殊礼遇亦可得到佐证。

贺望东探究多年的身世之谜在这里找到了一把钥匙,这让他欣喜万分。自己和日本皇室有关,这是毋庸置疑的了。只是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他找不到锁孔,因此又有些焦急。白天去见多治比时,贺望东并未问起自己的身世。他想,估计押使也不知道,最多说一句“和皇室有关”这种明摆着的废话。

现在四方馆出人命了,就在他白天去过的那个屋子里。

贺望东听完遥大鲸的讲述,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都明摆着吗?”

大鲸认真地说道:“别开玩笑,说正经的呢。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人在屋子里被杀,连金吾卫里当差多年的人都说了,这种怪事,自有金吾卫以来还没有发生过呢。”

金吾作为官署名,自汉代就有了,最初叫执金吾。“金吾”即“金乌”,是传说中有三只脚的神鸟,主驱逐污秽不祥。天子出行时,长官手执金吾之像,在前警示戒备,因以为官名。隋炀帝时改为左右候卫。唐龙朔二年,采用执金吾旧名,改称左右金吾卫,设大将军、将军及长史、诸曹参军。

这等密室杀人案件纵使诡异,但金吾卫自设置以来已有几百年,若说从未遇到过,未免夸大其词。大鲸却相信了。

贺望东说道:“我问一件事。走廊一侧的大门钥匙是曹茂拿着的,不过应该不会只有一把吧?”

“这个嘛……各个屋子的钥匙都有一把备份,放在客馆的公文室中,以备不时之需。”

“大鲸,你有大好的前途,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贺望东突然改变话题,大鲸被唬得一愣,继而有些难为情地晃了晃肩膀道:“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贺望东笑道:“每个人的脑袋都是一张网,要让思绪在这张网中游刃有余。你在这方面还不足啊。”

大鲸面露愠色:“啥玩意儿?你是说我没脑子?”

“非也。你在叙述整件事的时候颇得要领,这可是一般人所不具备的本事。”

大鲸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一面观察着贺望东,一面随意附声道:“是吗……”

“老实说,在这一点上我甘拜下风。方才你要我讲讲在四方馆会见日本押使的情景,真是要了我的命。虽然我心里一清二楚,可要让别人也听得明白,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大鲸不经夸,这不立马就笑开了:“哈哈,过奖了!自进金吾卫以来,我可是受了严格训练的。如何准确地报告一件事,这不过是基本功罢了。”

“听你说完,感觉谜底已经呼之欲出了。”

“哦?真的?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大鲸是个急性子,连忙追问道,恨不得立马去把凶手抓了。

“我又没说谜底已经出来了。”

“嗨!你也不知道啊!”

贺望东想了想说:“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的这个时候,你来这里。到时我告诉你谜底。若是我不在,会把答案写在纸上,让小凯交给你。如何?”

“果真?那太好了!”

大鲸和贺望东相交多年,彼此已是相当的了解。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贺望东,大鲸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探查能力。见贺望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大鲸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家伙有能耐!信他准没错!这样想着,大鲸不觉绽开了笑容。

“你的公事办完了吧?”贺望东问道。

“哈哈,完了,完了,可惜回不去了。鼓声马上要停了。”大鲸说着无奈地笑起来。

“这么说,是打算留在这里一起喝酒了?”

“不然呢?”

“狡猾!”贺望东笑着拿起酒壶。

宵禁的鼓声一停,一般人确实无法进出坊门。但是宵禁之后,金吾卫还要负责巡街,就算大鲸不是巡街的,若想进出坊门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白了,这矮冬瓜无非是想留下来蹭一顿免费的酒。

转眼两天过去了。遥大鲸按照约定兴冲冲地来到掬水楼。

哈巴狗在门口汪汪叫着迎客。

浓妆艳抹的老鸨高声道:“遥公子啊,贺公子没有来!”

大鲸没有理会,大摇大摆地进了楼,反正贺望东在不在不打紧,谜底在就行。

鹦鹉用嘶哑的声音欢迎道:“请进,请进。”

大鲸走进前两日和贺望东约定的房间。里面没有人,不过丫鬟已经去通传。不一会儿,小凯来了,她身姿摇曳,衣着光鲜,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不愧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名妓。

“让您久等了。”小凯说着,将一个信封交给大鲸,“这是贺公子让我转交给您的。”

大鲸拉过一张高椅,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大鲸虽不爱读书,但也不是睁眼瞎,他读着信,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一拍大腿叫道:“原来是这样!”那一拍可不轻,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痛。“全明白了!这个贺望东,还真有两下子!”他把信塞进信封,揣进怀里,一刻也不耽搁地跑出了掬水楼。

小凯在他身后嗔怪道:“也不知说个谢字。”

再说贺望东,他其实就在掬水楼的上房里。在大鲸进来、小凯出去之前,他一直枕着美人的大腿躺着。小凯回到上房,在离贺望东不远的地方坐下。

“他不知怎么的,发疯似的跑出去了。”

“是吗?想必是案件有望侦破,他高兴吧。毕竟在金吾卫当差这么久,他还真没立过什么功……过来,还是躺在你腿上舒服。”

小凯凑了过去。起身时,不慎带起了裙边,露出了雪白娇嫩的腿。若是外出,纵使是妓女,裙子里面也是穿裤子的,还会在脚腕处用带子束上,不过在接待客人时常常不穿裤子,尤其是天热时节。长安残暑未消,小凯的绢裙下便是修长白嫩的腿。

贺望东把脑袋直接枕在小凯光滑的腿上,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小凯的肌肤。

“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这样躺着倒是无比惬意。”

小凯抚弄着贺望东的脸,娇声问道:“前两日听遥公子讲案子,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这才两天工夫,你果真弄清楚了?”

“自然。就算再复杂的事,只要进了我的脑袋,总能理出头绪来。这可是我从小练就的本事。”

“我可以听听吗?该不是不能说吧?”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这是行业的规矩。小凯是名妓,自然知道这一点。不过她与贺望东相交甚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以探寻的语气问道。若是贺望东不愿意说,她是绝对不会继续追问的。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贺望东想了想道,“反正离宵禁还有些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说说吧,权当打发时间。”

在一般人看来,“密室杀人”实属诡异案子,而在贺望东看来,凶手的致命错误正是把现场伪装成密室。

诚如大鲸所说,阿星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他到处放高利贷,逼债又紧,多少人对他恨得牙痒痒的。四方馆终究是客栈,对于出入者并没有严格的限制,扮成小厮或杂役混进去还是比较容易的。因此,若是房间没上锁,嫌疑人确实有几百人,可偏偏房间上锁了,这就一下子缩小了范围,而且,嫌疑最大的就是能打开门锁的人。

“能打开门锁的人?钥匙是通事大人拿着的,可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大使呢。”

“不错。所有只剩下一个人了。”

“谁?”

“典客署丞李宜。”贺望东说着,拧了一下小凯的小腿肚。

小凯不由得身子一颤,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过于吃惊。

一日前,贺望东以拜见日本来的押使大人为由,再次去了四方馆。他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向多治比本人确认事件经过,二是借多治比的身份之便去案发现场查看一番。

原本贺望东还怀疑,凶手或许是一位开锁高手,也有可能是从小院的高墙翻进来后撬开门闩进的屋。然而经过对门锁和门闩的查看,并未发现任何撬动的痕迹。且多治比作为这方面的专家,也信誓旦旦地说门和锁绝对没有被人为损坏过。因此,贺望东把目标锁定在了手握钥匙的两个人身上,即曹茂和李宜。但曹茂自始至终都陪着多治比,那就只剩李宜了。

“可是,你说的那个李大人不也一直和大使在一起吗?而且命案发生后,大使和通事大人去公文室找李大人时,他正在和小吏谈公事呢。”小凯说。

“没错。可他仍疑点重重。”

“什么疑点?”

贺望东慢悠悠地说道:“那家伙说有文书需要签署,把大使带去了公文室,这就很奇怪啊。文书又不重,叫小吏拿到客房来不就好了?昨日我去见大使,大使告诉我,那天他本来是要亲自出去见我的,但是被李宜拦下了,说什么我是身无官职的后辈,让大使亲自出去见不成体统,这才叫小吏带我进了大使的屋子。照他的大道理,让舟车劳顿的大使马不停蹄地去公文室签署文书岂非更不成体统?”

“话虽如此……或许是考虑到文书重要,搬来搬去怕有闪失呢?”

“都已经从鸿胪寺搬到四方馆的公文室了,还会在意多走几步路搬到大使的屋子里去吗?他分明是想支开大使,因为他要在屋子里做手脚。”

“你是说杀人?”

“非也。他是要把阿星的尸体放好。”

“你的意思是,那个时候,阿星就已经死了?”

“没错。我第一次去见大使时,屋里点了很浓重的线香,当时并未多想。但昨天去见大使时,他的屋子里并没有点香。出来的时候,我问了客馆的杂役,才知道若不是客人要求,客馆一般是不点香的。那就奇怪了,大使先前的屋子,好端端的干吗要点浓香?其中必定有鬼。”

“这和阿星的死有什么关系?”

“点香是为了掩盖尸体发出的气味。”

“你是说阿星的尸体一直在屋子里?”

“聪明!”

“难道大使之前都没有发现?”

“他前脚刚进屋,后脚我就去找他了,接着又被李宜催命似的催去了公文室,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屋子。更何况,凶手自是把尸体隐蔽好了,总不能让其大大方方地暴露在外。”

“可这也不能说明人是李大人杀的呀!他和阿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至于下此毒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阿星放高利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本来嘛,李宜当他的官,阿星混他的道,井水不犯河水。可谁都有火烧眉毛的时候。这李宜也不知犯了什么浑,竟向阿星借钱,且数额庞大。就靠他那点儿俸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上了。这阿星催债堪比催命,李宜日子想来不好过。他是朝廷命官,若是阿星到鸿胪寺卿或御史台去告他个欠债不还,那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钱是还不上了,那就只好堵住阿星的嘴,最安全的办法,自然是杀了他。”

贺望东这些推论并非空穴来风。他在这长安城混了这些年,为了弄清自己的身世,结交了不少纨绔子弟和三教九流。这两日他特意在长安的街头巷尾“闲逛”,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在日本遣唐使团达到长安的前两天,有人还见过阿星,而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四方馆的杂役也证实了此事;其二,阿星曾对人说李宜从他这里借了一笔巨款,有这个护身符在手,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云云。

“如此说来,这个李大人确实有杀人动机,而且也有大门的钥匙……可他为何要在客馆中将人杀害?这样岂不是连他自己也有嫌疑了?”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客馆是他的地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人,比在外面可容易多了。但日本使团来长安在即,长安城和四方馆都加强了戒备,活人蒙混进出还有可能,要搬个尸体出去可不容易。一旦尸体被发现,自己作为典客署丞,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要让自己摆脱嫌疑,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他利用日本使团来唐的机会,把现场布置成刚刚发生命案的样子,模糊了杀人时间,也摆脱了自己的嫌疑。这样一来,即便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命案,也顶多落个管理不善的罪名。这可比杀人轻得多了。”

“等一下……李大人先是和大使在一起,后来又一直在公文室,有小吏做证呢,根本没有时间去布置现场啊。”

“他有时间。”贺望东看了一眼小凯,继续说道,“曹茂一直在替他争取时间。”

“曹通事?”

“大使签署完文书后,曹茂以为他介绍馆中情况为由,走了不少冤枉路。李宜对馆内情况熟门熟路,他有足够的时间拿着钥匙抄近道去大使的屋子。待布置完现场,他再抄近道返回公文室。为了不引人怀疑,他还特意叫了个小吏来,伪装成一直在处理公文的样子。”

“明白了……若曹通事被李大人收买了,那么在发现尸体后,他惊慌失措以至于在馆中迷路,也是装的了?”

“不错,这也是为了替李宜多争取一些时间。只要李宜有完备的不在场证明,就算以后被查出曾向阿星借过高利贷,也不会被认为是凶手。何况,高利贷者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最后实在查不出凶手,老百姓也会当这是上天的惩罚。”

“实在难以置信,堂堂典客署丞,竟然……贺公子果然天资过人,什么诡计都瞒不过您。”

“这还多亏了大鲸这小子,若不是他交代得清楚到位,我还得多花一番工夫呢。”

那天听完遥大鲸的叙述,贺望东就开始怀疑李宜了。这两天经过走访暗查,他几乎可以确定李宜就是凶手,但要定罪,关键是凶器和证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最容易拿下的自然是曹茂。

西域来使频繁,相关的通事自然事多钱多,加上无事时还可以帮助往来客商做做翻译,生活可以说是有滋有味。可日本已经十五年没有来使了,隔着茫茫大海,客商自然也极少。曹茂虽任通事,却因不是正式官员,没有事的时候是不拿俸禄的。因此,和其他通事相比,曹茂的生活可以说是捉襟见肘。而且,曹茂因被怀疑是流亡到大唐的日本人的后裔,总被当作外人而受到排挤,他性子又软弱,李宜一威逼利诱就屈服了。

贺望东找到曹茂,直截了当地分析了利害关系。这曹茂到底不傻,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战战兢兢地交代了所有的事,只求能换得一命。

有了证人、证词,李宜想赖也赖不掉了。

因贺望东求情,刑部只将曹茂革职、贬为奴隶,并赐给了贺望东。换句话说,贺望东作为主人,对曹茂有生杀大权,也可使其成为自由身。

贺望东对刑部的这个处置很满意,同时对自己的身世有了进一步的感受——在这异国他邦,自己的话仍相当有分量,可见自己的身份确实非同一般。他是六年前来到长安的……但奇怪的是,无论是日本的史书,还是中国的史书,都没有记载那一年有遣唐使。

“你在想什么?”小凯见贺望东忽然不说话了,便问道。

贺望东回过神来,低声道:“开始敲鼓了啊……”

宋代的《册府元龟》一书中提到:“(景龙)五年……十月丁卯之日,日本国派使朝贡。”押使正是真人莫问。在鸿胪寺的奏折上,还有押使请求参拜孔庙的记载。“景龙”即是前文提到的中宗皇帝李显的年号。历史上,景龙四年改元为景云,因此并没有“景龙五年”一说。而贺望东正是在这不存在的“景龙五年”来到长安的。这似乎注定了贺望东的身世将永远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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