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十五,是下元节。浮山脚下的渔民,都携家带口,上了道观。
这道观香火不断,经文常诵。老百姓平日里有了顽疾,也可上山求治,上香求仙,因而民心所向,百年不绝。
正殿堂下,尘音自打坐在内,正襟危坐。两兄弟掀起帷幔,见百姓们三三两两,结伴前来。
“宗盛宗盛,你看!他们有果子!”宗阴练了十日的舞蹈,此时是提不起兴趣,再排练一番了,他转而将目光撒在别处。
“果子有什么稀奇的?”宗盛瞄了眼师傅,小心翼翼道:“师傅让我们看紧香油钱~”
听到香油钱,尘音紧闭的眼皮跳了跳,心想:克制,克制,吾乃浮山首座,松月道人。
“哗啦啦”铜板落在箱内,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在穷酸的尘音耳中,简直就是仙乐。
“宗盛宗盛,那铜板真的可以换果子吗?看起来好丑哦。”
尘音听得,在内心咆哮:傻徒儿,人不可貌相,铜板的美丑,是以数量为标准的!
“宗阴你别吵吵,我刚刚数到三百枚了。”
三百?!尘音感到气血翻涌,激动之余,不免赞叹一番:宗盛啊宗盛,不愧是我未来的夫婿,以后过日子,柴米油盐,凡是需要算数的,看来都要交给你了。
然而尘音刚赞叹完,就听得宗盛下一句:“三百枚铜板,可以买一车弹弓了,到时候,去后山打鸟,岂不美哉?”
噗~尘音一口鲜血闷在胸中,这败家爷们,别想拿我油箱的钥匙。
正在尘音憋屈着打坐时,众信徒都围在院内,观看院子里搭建的木台子。
木台子有三阶,下空上宽,四周系着红色绸带,另有四台大鼓,放在台上。
正殿堂中的香还有半柱,尘音却早已坐不下去了,她一心全在香油钱上。这些个信徒,除去逢年过节,平日里绝对是一毛不拔,就连来看病都是不带一个铜板的。师傅仙逝后,只剩尘音一人,尚可度日,如今添了这么多吃饭的,平日里的花销,早就紧巴巴的了。
因而尘音经常做梦,梦到有人在油箱里撂了一锭银子。
正在此时,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
“宗盛宗盛,那银白色的是个什么物件?亮闪闪的。”宗阴激动的叫起来,引得尘音竖起耳朵。
“别掐我。”宗盛很不耐烦。尘音支着耳朵,翘首以待。
“宗盛宗盛,我可以拿那个银的吗?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宗阴不知怎么,除了妖魔鬼怪,便只对亮闪闪的东西上心。
“哎~你平日里能不能多读书?”宗盛很无奈,叹息道:“人家有名字,那是银锭子。”
“银锭子是什么?”宗阴还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尘音也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银锭子是什么?我平生都还没见过。
“银锭子就是钱啊!”宗盛一语惊醒梦中人,尘音睁开眼,钱?竟然真的是银锭子钱!
“哎!我当是什么?”宗阴叹气,抬起下巴,忧伤的望着天空。
“哈哈哈!”尘音大笑一声,挥袖,吹灭剩下的半炷香,一眨眼来到了油箱前。
“失礼失礼,小生失礼,未先拜见道人。”油箱前站着一个书生,细皮嫩肉的,俯首作揖。
“哪里哪里,小哥儿好德,是贫道来晚了。”尘音也俯首,回礼,笑得满脸通红。
“师傅这是怎么了?”宗阴望了望还未燃尽的香,又望了望奸笑的师傅,十分疑惑。
“还能怎么了?”宗盛撇撇嘴,翻着白眼道:“妖邪附体了呗。”
尘音抬头,恶狠狠盯着他兄弟二人,心想:要不是今日来了贵客,为师定要好好收拾你们一顿。
于是转而露出八颗牙齿,道:“徒儿,去斟茶来。”
她这一笑,将兄弟俩吓得浑身打颤,急忙溜去厨房了。
宗**:“师傅太恐怖了。”
宗盛道:“丑人多作怪。”
不过幸而尘音听不到他二人的交谈,正醉心于面前的贵客了:
“小哥儿家住何方?因何至此啊?”尘音贴着脸问。
“浮山脚下,景川府上,宋员外之子便是。”书生颔首,回答。
“原来是宋员外家的公子啊!”尘音笑靥如花。
两兄弟此时端了茶水来,送至两人手边。
“家父吩咐,道人修为深厚,名扬四海,当来拜见,结些仙缘。”那书生掩袖饮茶,口吐芬芳。
“不敢不敢”听得别人夸奖,尘音早已忘了自己是谁了。
“早听得道观有祭祀,只是不知为何,还不开始?”
“哦哦哦,马上开,马上开。”尘音这才回过神,瞪了徒弟一眼,道:“奏乐!”
尘音话音刚落,大堂内的几名乐师纷纷吹起唢呐,奏响了祭乐。
院子里的信徒听得乐声,纷纷涌入堂内,观赏起来。
只见三清神像前,摆着各种各样的祭品:香花灯火果、茶食宝珠衣。杯盘碗碟,从上至下,从左到右,依次排列整齐。
尘音遂携两名弟子,三拜九叩,拈香祭祖。
而后,两弟子移至木台上,分立左右,开始诵经、祭舞。
宗盛跪在木台上,神情庄重,背诵经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台下一片掌声,众人连连称赞。
不一会儿,颂经完毕,宗阴耍起衣袖,击中四方大鼓,惊得下方乐师连连称好。
鼓乐继续,尘音又溜到书生身旁,道:“公子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那书生脆生生道:“真人的徒弟,个个绝佳啊!”
“真人?”尘音的脸瞬间变青,看着他问:“什么真人?”
“浮山真人啊!不就是道人你吗?”书生还是脆生生的,气的尘音握紧双手,拂袖而去。
什么眼神?什么记性?父子俩没个稳重,还来拜什么道人,结什么仙缘?!尘音发誓,再也不理这些个书生员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