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十七年,经历了举制的改革,梁王朝人才济济,星宿频出,辅以良王佐臣之治,显得国泰民安,不少周边小国诚意拥附。只看那罗阳镇这么个小地方,就足以证明大梁国已经经历了一番蜕变、一场洗礼。
罗阳镇,三年一次的科考刚刚结束,走进南门,不出几十步便能看见一个榜单,上书:“应天地之意,恭迎文曲星。”此乃为乡试榜。榜上三十名,一字排开,第一列为举人,第二列为贤者,第三列为秀才。每三名分上中下等,末十名称亚等。非是末十名比拼不过,即便是最次的亚等秀才也非常人做得。只是相对前九名,那末十名讨不到个好名头罢了。
第一列,从上至下看,正卡那第十名的叫作梁靖,亚等举人也是举人,这日便是乡试后第十一日,报录人就要上这亚等举人梁靖的门。
有时报录人也是极为不易,纵使前后两名在同一处,他们也得守着规矩,当晚回城,次日再发。这梁靖就是这种情况。
这一日,报录人还趁不得多睡一会,就连拖带拉地爬起了床,由妻子服侍更衣后,立足镜前,顶着睡意,露出一种硬憋出来的微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收拾收拾东西,出门与马车队一并进发。
马车队有序前行,排出一条长龙,左右各自调控着速度,忽快忽慢,队形一变再变,怪道是每当这个时候,这马车队总是令人称道。
行得足足有约莫大半个时辰,报录人从帘子里便遥遥望到了一座城门,上书:“罗阳镇。”报录人心头一喜,招呼道:“大家辛苦了,前边不远就是罗阳镇了,到时候好好歇歇,小酌一杯也未尝不可啊。”身旁一人立马就笑了,道:“大人,您就别拿我们打趣了,我们可不是在游玩,那里敢吃酒?还是等晚归了,大家一起寻个小酒店再好好吃酒吧!”众人也都答道:“是啊,到时再吃也不迟啊,您也一起来吧!”报录人朗笑一声:“好,一起吃。不过别到时候让我掏所有的钱啊,我的钱可都在我娘子那呢!”众人也都笑道:“好!”毕竟也都知道,这位报录人在家里也属于弱势群体。也不在意,本只是希望大家好好乐乐。其日其实十分大热,空中不见半点云彩。本是因赶路大半个时辰而多有疲惫,如此一玩笑,便也不觉得累了。
近至门前,一行人放缓速度,徐徐驰向镇中。马车队从中间散开,绕至两侧,从后至前,循环往复,入镇中时,处于后方的队伍零零散散地停了下来,留守在城门口。其余人径直踏入罗阳镇。
适值闹市时段,人往非凡,吆喝声此起彼伏,或讨价还价,或欢畅痛饮,或谈天说地,或聚首听书,此等热闹,足以体现大梁盛世开创的前兆了。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尝不是一个开明君主希望看到的呢?此情此景,便是报录人的队伍,也不禁心情愉悦起来。
那报录人玩笑道:“看来今日天迎梁举人啊!哈哈!”众人一笑。锣鼓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报录人朗声道:“祁文十七年三月十三日,应乡试所举三十名文人,梁靖提名第十名亚等举人,报录人刘元前来恭迎!”其实,用不得锣鼓,马车队的动静着实不小,露脸的又是昨日才见的刘元刘报录人,不出意外就是干系梁靖举人的喜事了。原本的欣荣闹市陡然一静,眼尖的王二虎打紧赶去张府通知。这边也有人反应过来,领着报录人一步一步去往梁靖举人的住处,毕竟这等时候,那喜欢清净的梁靖举人估计还在院落凉亭里看书。一行人说说笑笑,行进速度倒也不慢。
王二虎来到张府前,对旁守门大哥道声好,就急急叩门,响声连绵不绝,倘若是其他人家,早就不耐烦了。若非这梁靖脾性好,又与二虎相识,怕不是无异于其他人家之为。
从门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来啦”,二虎才止手。大门洞开,耀眼的阳光照进张府的院子里,抚着花花草草,阴影变小,从里走出一个正揉着眼睛的秀丽男子,轻浮地道:“虎子啊,消何事了?方才看书看得入迷了,颈脖处有点不舒服,便躺了会,不料有了些许困意,这才耽搁了,见谅。”
如今这赶上了梁靖的喜事,王二虎又哪有什么怨言,习惯性地帮梁靖揉揉额头,这才道:“报录人已经到了,就差梁举人上场了呢!”梁靖微微一笑,嗔道:“你怎么也举人举人地喊上了,你不是说我们是好兄弟嘛?”二虎点点头:“是好兄弟啊!”梁靖伸出两指轻戳了一下二虎的额头,道:“那还这么见外?”二虎也不恼,也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这俩个又没干系,举人是举人,兄弟是兄弟,难道兄弟就不能是举人吗?”梁靖愣了一下,乐道:“哎呦,跟谁学的啊,说的话都能把我噎住了。你听好,你叫我兄弟,那是把我当朋友,没得距离之说。但若你叫我举人,那可不是对朋友的称呼。况且,亚等举人这个名头我听着也挺难受的。”
二虎伸出两只手,比划了半天,依旧一脸迷茫,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虽然我听不大懂,不过既然你是我梁靖哥,那我听你的!”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笑过后,梁靖道:“该走了,报录人那边还没应酬呢!”二虎听罢一拍脑门,急道:“我把这事忘了,快来。”语尽,急忙拉着梁靖的手奔向报录人那边,跑得带风,却只听得几声:“慢点,慢点……”
两头相遇,梁靖虽不识得刘元,但察言观色一番,目光看向了刘元,打拱道:“舟车劳顿,路途遥远,麻烦了。”刘元急忙回礼:“不麻烦,不麻烦。”梁靖见气氛颇显尴尬,先声夺人:“不如移至府上再叙?”刘元不愧是见过大小场面不过多次的熟人,又哪能听不出是什么意思?赞同道:“幸得如此。”“请!”梁靖伸手以示,并同刘元走向张府。
近至张府,梁靖示意众人住足,面向众人,郑重道:“梁某人自喜清净,就不便大家入内了。这是二百两银子,权当聊表歉意。”梁靖拿出一张银票,交至附近一位长者手中,虽只是银票,但大家是一个镇里活计的,要说是否有信不过的,梁靖却是不敢妄自谤薄,是以无需考虑私吞之事。倒是那长者颇有些心慌。大梁是开始富强了,但这罗阳镇里要说能一下拿出二百两银子的也就只有张府了,况且就算张府算是大户人家,相比其他,那也只相当于最为贫困落后的大户,一下这么大手笔,怎么着也得伤筋动骨,如何使得?是以长者将钱塞回梁靖手中,语重心长道:“靖儿啊,我们这些乡人也并非见钱眼开,只是图个热闹,那能如此玩笑?即便是张老爷子,也舍不得这银子,休得再煞苦我等了!”
梁靖倒是奇道:“宋爷爷,您别看我现在只有个虚名,待我做官了,哪还愁这二百两?一直以来,托得你们照顾,我一个外人还有幸这等成就。如今,我得以效官,仅是点滴谢意,还请诸位纳入。”
如此说道,却是要拜。宋爷爷忙扶住梁靖,谢道:“那我先替大家向你谢过了。好了,都散了吧!”一呼百应,各自离去,小镇重归热闹。这边宋爷爷目送梁靖与刘元入府,杵许久,自顾去了。
“看这院内无甚么人,想来也是梁举人性情所致,只道是举人的文字得宗师之称,却也不卖弄虚名了。”刘元四顾,称道言语张嘴就来,好不得梁靖讨喜。梁靖微微皱眉,默语,自领到凉亭处,不嫌僻静,马跨当坐下来。刘元也落座,与梁靖谈天,梁靖却说地,东拉西扯,刘元不解,但也不愿多言,言多必失。话至半数,张老爷也走将出来,骈论不休。
忽之,大门似被极力撞击,陡然爆开,尘扬不止。梁靖起身观望,却是眼见一只半伸进门的腿,便从门外走入一位魁梧大汉,粗衣短布,腰解圆令,背负板斧,好不凛凛生威。那大汉朝凉亭瞥来,抬起手中画像一看,又与梁靖对眼许久,才匆匆近来,抱拳敬道:“在下草莽吕梧,拜见大人。”
梁靖问道:“吕梧兄,有何指教?”吕梧愈发恭敬,道:“我家大人邀您到罗阳镇外食庄一叙,不知可否?”梁靖又问:“你家大人是……?”此番吕梧不再作声,把手伸向腰间圆令,举向众人。其令通体呈墨绿色,面写“云”字。
“墨云堂!”刘元吓得跳了起来,吕梧向他一瞪眼,刘元又不敢说话,坐了回去。梁靖点点头,进屋抓了一把扇子出来,道:“走吧。”吕梧得令,带到门前,一跨上马,又是一手提起梁靖,甩到马上,赶马飞奔。梁靖向门一瞥,却见那守门的大哥晕倒在地,心中致歉一声,但马不停蹄。
张老爷追了出来,奈何也赶不上马步,只得与刘元先将守门的大哥抬进屋内,请了郎中,又另寻他法。张老爷思绪飘飞之际,吕梧驾马驰过。一路行人避让,不少人受了轻伤,一阵骂骂咧咧后,也赶不上,就此作罢。
城门处报录人队伍几人,闲娱之后,聚在乡试榜前,听着当地一说书人聊着梁靖考中前的故事,津津乐道。自然也有许多人向这方靠拢。刚进城不久的一名白衣青年,眼见这边如此热闹,也凑了过来。
“话说那梁靖是天生书才,只考了三次,便中了那举人。其中辛苦,却也是殊为不易啊。八年前,梁靖冲进了罗阳镇,当时的罗阳镇还是个小村,自己生计都顾不上,哪里有余粮给他?还是张才老爷好心收留了他。日子也是一天天过啊,梁靖白吃白喝了一年,心里也是过意不去,想去考一考。据说张才老爷曾经也是诗书满腹,却接连不中,就丧了心。想是落魄之时来到我们罗阳镇讨口饭吃,不料,一不小心成了大户!谁想得到呢?”
说书人笑笑,端起一旁的茶杯,喝过一口,郑重地把它放回原处,继续说道。
“如今梁靖去考,也算了却张才老爷子的念想。他说他是个穷苦的孩子,被迫漂泊的,没读过多少书。张老爷可不上心,自取了银子买当书本,梁靖不肯,继而到城里学堂借书。那是早出晚归啊,梁靖看了书,比得了银子还开心,恨不得住那学堂里啊!”
“却说梁靖聪慧过人,首考虽不及,也是自信满满。次考因适值考改,又是不中。梁靖自说没事。我等却道虚度光阴。三年啊!虽然多数都是而立之年后才中,但梁靖如此奇才,那岂不是虚度光阴?一心着急,张老爷也道。观梁靖确实似无碍,才舒眉头。这不?中了亚等举人呐!取谁得?”
不等说书人细细道来,吕梧驰马而来,直冲马队。马儿受惊,竟有人就此跌落,满脸愤然。吕梧不顾,径直出城去了。
“那位……好像就是梁举人了吧?”一旁过道的人疑道。“站住!把梁大哥还来!”王二虎正巧撞见张府门前吕梧一脚踢倒守门大哥,又见梁靖被甩上马,看向追出来的张老爷和刘报录人,都是一脸的焦急。王二虎念到不妙,当即追了出来。奈何王二虎实在追不上马,跑到城门处就再也没力气了。
王二虎还想再追,拖动沉重的脚向前走去。“够了!你需要休息。”那名白衣青年看了一眼王二虎,“借匹马!”王二虎见那白衣青年一跃,落在那跌倒在地的人的马的马背上,赶了出去。
王二虎不再往前走,牙关咬紧,一跤向后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