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祭过祖,临行前,离宽盼嫡二人来到祖祠前的老槐树下,恭敬地摆下贡品。这棵老槐,比村子存在的时间还长。
曾有小孩子在树下玩耍,有青年男女在树下许下终身,有女子在树下等丈夫狩猎归来,有老人在树下尽享天伦。祂见证了周氏迁徙至此后的种种过往。
村里哪家妇人有孕,汉子都会在深夜避开旁人来到槐树下,悄悄地在槐树上系下一缕红绸,代未出世的孩子,拜槐树为干娘。为孩子祈福,也为婆娘祈福。
没人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人记得,为什么要深夜独自一人来。
“槐妈妈,我要走了,以后不能经常来看您了…….”盼嫡明白,再住下去不合适,可她又对大山外的世界充满担心。把离宽赶去一边,她一个人在树下,把心里的迷茫,悄悄地讲给槐妈妈。
行李不多,盼嫡走得很慢。
离宽在旁宽慰,“放心了,多亏槐妈妈保佑,咱现在有钱了,等挑个大院子安顿好,回头就把槐妈妈移栽过去。”
村口的青脸花衣姑娘,正开心地冲两人挥手告别:“呼,可算都走光了!终于清净了。”听到离宽的话语远远传来,挥动的手猛地一僵——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能保佑人发财,就不能让我一棵树好好静一会?
咳,运气真差啊,去看看老邻居们吧,别哪天祂们怪我不辞而别。
穆家集,就在穆王山下,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凭离宽的嘴还没把盼嫡逗笑,两人已经到了集口。
见到车马穿行,人流往来。恍惚间的熟稔让离宽有种感动,穿越前最不爱热闹的他,第一次觉得有人气真好。
高升客栈在集市东南,位置不好不坏。其实一路走过来,离宽看什么都新鲜,但为了人设,未做任何驻足。
客栈门口有两位白袍医师,袖口的银色花纹代表二人的等级不低,要说得更具体些,离宽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听白忘尘讲过,有个大概印象。
两位医师很恭敬,准备得事无巨细。同时又有一脸家里正在着火的急迫。
咳,搞技术的啊。
短暂的场面客套后,离宽以盼嫡看来有些失礼的舟车劳顿为由,闭门谢客,又大大刷了一波好感度。
高升客栈,几乎没有入住率,也不知道是不是青州卫故意的,基本营业情况就是,有钱的看不上,没钱的住不起。
掌柜的年岁不小,据说近几日就打算还乡了,两个伙计是老掌柜的甥侄,跑前跑后地帮着整理行囊。离宽也乐得没人打搅。
二楼东打头连着的三间房显然是刚刚打通的,屋子里还有木材特有的味道,作为现代人对醛酯的担忧,离宽仔细看了看屋内的装饰。发现尽是精巧的榫卯结构,他连一颗钉都没找到。
推开南窗,位置不临正街,放眼看去尽是小院弄堂,偶有悠悠的叫卖声和行人偶遇的攀谈,静而不寂。
在民宅的尽头,集市的边缘,有好一派金壁煌煌,数十米高的牌楼,“初云”二字笼罩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很仙。牌楼后云蒸霞蔚,更不似人间。
贫富差距有点大啊!这让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感脚的离宽顿时明白,他就是个弟弟。
打着担心盼嫡胃口的旗号,离宽踱步在市集的主街。除了喧闹之外,离宽第一个感到意外的,就是干净。老院长喝多时,听他讲过老少爷们蹲同仁堂门口方便还要抢地盘的峥嵘岁月,所以离宽对古代就谈不上有多少好感。从竹筒鸡,到糖葫芦、大白馒头、炸丸子,街上挤得密密麻麻。离宽仿佛走在某仿古影视城,而不是异世界。可悬在炸锅上头用来吸油烟的八卦盘,见人就发传单的自走型木偶,又让离宽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异国他乡。
吃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馅的糕点,喝着装在泡泡里的离奇奶制品,离宽找到了别样的乐趣:越喝下去,泡泡越小,最后啪的一声炸开,散成犹如喷洒香水的雾气,给离宽身上洒下淡淡残香。味道闻着有点像马鞭草。
这世界的常用代币,正规的名字应该叫“符币”,不过最常用的叫法还是“符钱”,或者直接称钱。最大面额的一百,色泽明红,离宽看着倍儿亲切。
这种符钱由青州镇守府——夕照府独家发行,明红色也代表着镇守所掌控的夕阳源力。
十面额的,那是一个色彩斑斓花里胡哨,一共有十一种颜色,代表着主政一方的十一位王。
再就是一面额的,色为土黄,正反两面印有千剑峰制、百草堂制。不意外地,也看到了白氏医馆和天机门,以及盼嫡心有怨念的金刚寺图样。
消费果真可以缓解一切压力,离宽只管闭着眼买买买。再然后就遇贼了。是个清瘦的半大小子,刚发育,尚没喉结的年岁,眉目间写满懊恼。
人之初,好围观。但吃瓜群众窸窸窣窣的议论有点古怪,什么“三手同盟会”,什么“考核”?看样认识这孩子的人不少,虽然原主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
离宽还是习惯把这个小贼判定为中立无害单位。顺着众人视线,离宽在豆浆摊发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妇人,妇人面色不佳,手里还拿着个本子,阴沉地在记录什么。少年随着她落笔,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这场景让离宽想起了当初学车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师弟。
哈哈,有点意思。
离宽觉得可以帮一把,没准以后能用上。于是扯了青年,在妇人对面坐下。“我能注意到他,是因为你!这种喧闹的地方,你也打扮得够普通,但是普通得竟然没人跟你坐一张桌子,作为他的考察者,你很失败。”
简直是强词夺理。离宽之前是打量过这个妇人的,见桌子不挤,还想过坐下来喝豆浆,不料转头就被卖什么鹅肉的摊位给勾了去。然而此时看,妇人这张桌子还是一个人,桌子上也没有其余空碗,那就是破绽了!
“老板,来两碗豆浆。”离宽大马金刀地往妇人对面一坐,提了提袖子,一副准备开吃的模样,手腕处的“斩妖”二字不自觉地漏了出来。
帮人帮到底!离宽吹了下热腾腾的豆浆,问妇人:“还不认么?”
“是我的失职!我安排目标有误!我会向上面陈述,给他重新安排考试和新的核官。”妇人起身行礼,透着一种让离宽不太理解的敬意。
看着妇人消失在人群的背影离宽暗笑:这你要是能看出来,就有鬼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少年神经很大条,也很油条,未等离宽说话,先冲还在围观人群挥手,“散了吧,散了吧。谁跟我老爹传闲话我又没考过,半夜往你家院子里扔猪粪!”
“老大,您不是个初次赶集的大傻子么?”少年捧着豆浆就喝,自来熟地说到。
“要不你还是跟你老爹学杀猪吧,就这眼力,三手同盟会可能不适合你。”看着少年这个愣劲,离宽摇摇头。
“我老爹是养猪的,不是杀猪的。”少年觉得离宽应该是听到自己提猪粪,眼睛眨了下,说道。
“养猪的能把你养成这样?”离宽喝了豆浆,放了两张紫薇殿到桌角,说句“不用找了”。
少年算算零头不少,“老板,再来个油饼,我早饭还没吃。”
离宽不想再跟这少年多做纠缠,帮一把的目的又不是为了收小弟。跟盼嫡商量的就是先在穆家集安家,初来乍到,人设很重要。比如持公秉正的离宽,就挺好。
话说回来,也是少年自己平时没干什么坏事。如果围观群众带着的不只是嬉笑调侃,还有怨恨,离宽也不介意先拿个惩奸除恶的称号。刷小动物升级,也是个办法。
出了豆浆摊,摸着肚子,就在离宽还没想好是先回高升客栈,还是再逛会的档口,竟有一片雪花从离宽眼前飘过。离宽伸手想去触碰那雪花,紧接着就是满眼的雪花飞舞。喧闹和热气一瞬间很近又很远,死亡的威胁在离宽没有任何准备时已悄然降邻——比造成他穿越的那场意外还快。
“等你很久了!”
低喝中,剑鸣混合着凶戾难听的鸟鸣,冲开风雪,又带来了一场雪。黑色火焰化为羽毛状飞舞,燃烧,落个不休。
哇,盼嫡,快来看,堕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