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一别五载,风流云散。
凌九那些愁,都被困在了这冰天雪地里,无法东流。
可他已不能继续看着那道曼妙的身影,因为一把剑已经接近他的咽喉。
凌九只将身子一侧,潇洒如风,便从那把剑旁掠了过去。
他手中的剑并未出鞘,只是被他抱在胸前,他的动作本应该更快的,但烛火旁的那道身影,让他慢了许多,至少这剑本不会如此接近他的咽喉。
剑客有了心事,是致命的。
李庭舟刺空了这一剑,猛地顿足转身,又抬手将剑横劈回来,这一剑仍如之前一剑,也是奔着凌九咽喉而去。
凌九抬起右手劈挡过去,避开利剑同时,正好劈在了李庭舟的手腕上,那剑如簧一般弹了回去,直逼李庭舟脖子上的滚烫血脉。
李庭舟急忙运力,右脚往后一踏,踩在了身后的酒桌上,桌腿飞将起来,抵在了柱子上。
酒桌翻了,又浪费了两壶好酒。
李庭舟惊出一身汗,若不是那剑被他缠在手上及时收了去,恐怕死去还得落个自刎的笑话。
凌九并未看他,道:“庭舟,你的剑还是慢。”
李庭舟站直了身子,冷冷看了凌九一眼,道:“至少剑还在我手中。”
凌九道:“可惜差点掉了脑袋!”
李庭舟道:“看来这五年过去,你的确精进不少。”
凌九道:“你却还是老样子!”
酒馆内的豪杰们大多在为凌九这一句话憋笑,却谁都不敢笑。
一旦笑了,那无疑是与李庭舟作对,而李庭舟是昊阳门的人,昊阳门的剑客并非都如李庭舟这般。
倒是那北海狂刀毫不顾忌,和邻桌的朱巳和许无道笑道:“这戏果真好看!”
朱巳和许无道则只是略微点头。
但凡脑子不是木头,也知道凌九刚才这句话有多么刺耳,多么让李庭舟难堪。
五年时间,哪名剑客会承认自己的剑法还是老样子?
李庭舟卑陬失色,却是大声对凌九身后的昊阳门弟子吼道:“你们还等什么?都给我上!”
一道道身影迅速闪过,凌九已没了去路,赖小章也是如此。
剑很快狂风骤雨般向凌九刺了过来,没有一把是奔着赖小章去的,所有人都清楚,凌九若先死了,他身后的少年自然逃不了。
凌九的剑出鞘了。
但他出剑前多做了一件事,确认眼前这些剑中没有花萤剑,那柄剑还在烛火旁。
他又分心了,但却略有一丝欣慰。
剑尖骤雨般的朝他点了过来,剑影翻飞,凌九提剑一撩一劈,眨眼之间,铮铮几声,掉了一地废铁。
昊阳门的剑客看着留在手中的半截剑,十余人同时惊呼了一声。
北海狂刀见状,不由得点头夸道:“好剑,好剑法!”
李庭舟斜瞥了他一眼,眼神中藏着厌恶。
江湖上谁人不知凌九手中那把剑,乃是向昊阳游历西漠时寻得的陨铁经过七七四十九个日夜锻造而成,最后取名为“天玄剑”。
此剑长两尺三寸,剑身薄如丝绸,透着淡淡寒光,哪怕剑柄是一块木头,也是显得无比威严且柔美,剑刃更是冷如秋霜。
在天玄剑前,再好的剑,都不是好剑。
昊阳门众剑客将手中断剑全部砸向凌九,凌九朝空中挥了两剑,地上又多了一堆废铁。
此刻已无人再敢接近凌九,剑客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往后挪了去。李庭舟十分识趣的加入其中,退了回去,并未再下令围攻凌九。
退到木阶上时,李庭舟看见了纹丝不动的冷流萤,却并未对其说什么,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待离凌九远了些,他这才说道:“凌九,你也就那把剑厉害罢了。”
凌九道:“说得不错。”
见凌九并未反驳,李庭舟神色些许难看,道:“可那把剑本应属于我昊阳门的。”
凌九道:“师父送了我,那便是我的。”
李庭舟呸了一声,冷哼道:“你也有脸提师父!”
整个江湖都认为凌九弑师夺剑,名声早已臭了,所以凌九并未做无意义的反驳。
一件事若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真的,那它就已经成为真的了,越是多说越是徒劳。
李庭舟又道:“若有本事,你便不用天玄剑。”
凌九笑道:“你果真还是老样子,剑法如此,人也如此。”
北海狂刀庹老八听了,对李庭舟笑道:“庭舟兄,要不你和他商量一下,互换手中的剑,再比试一番?”
李庭舟瞪了北海狂刀一眼,嗓子好像被刺卡住一样,无言以对。
但他转念一想,如真照着庹老八所说那般做了,这凌九定不会与他互换手中的剑,那时不更证明凌九不过是仗着手中的天玄剑才能取胜?若凌九果真换了,那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天玄剑夺回来。可如此一来,他也不得不再次与凌九交手了。
但他以为,凌九并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那未免太傻了。
一个剑客离了剑,那就不是剑客了。
思索一番后,李庭舟道:“凌九,你可敢与我换剑,再较量一番?”
话音未落,李庭舟脚前已然插着天玄剑,左右摇晃。
李庭舟低头看着天玄剑愣住了,一下子不知该不该拔起面前这把剑。
众目睽睽,李庭舟只好将自己的剑扔了过去,拔起了天玄剑。
剑影闪过,天玄剑很快又回到了凌九手中,李庭舟的脖子上多了一把剑,是他自己的剑。
“要杀便杀,何必如此羞辱我!”李庭舟动也不敢动,却是咽了一口唾沫,道。
“我说过,我不想杀你们!”凌九将李庭舟的剑横在了后者面前,说道:“你的剑!”
李庭舟拿回了自己的剑,也拿回了脑袋,只是不再说话了,刚才的凌厉早已被凌九扼杀在雪夜之中。
这时庹老八突然起身,扛着大刀走了出来,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要陷下三分。
“杀手榜排行第一的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庹老八边走边道。
凌九回头看着他,问道:“你是?”
庹老八道:“江湖上的人给我面子,呼我为‘北海狂刀’,庹老八正是在下。”
凌九道:“听说过一二。”
庹老八笑道:“能让你听说过的人,倒也不多了。”
众人只觉这庹老八脸皮太厚,哪有人这般夸赞自己的,但更多却是等着看戏。
庹老八走到李庭舟身旁停了下来,道:“庭舟兄弟,你不妨先到一旁休息,让我来会会这‘自在剑法’?”
李庭舟挤出笑容,略微点头,紧接着甩袂而去,站在一旁。
趁着庹老八与凌九说话时,他轻声问身旁的周佚师弟道:“陶师叔他们怎么还不来?”
那剑客道:“看天色,一个时辰后便能到。”
李庭舟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能拖便拖,你叫上平勇、张楚师弟去门外守着,若有什么动静,随时报来!”
周佚应了一声,叫上其余二人,贴着墙悄悄溜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早已投在了庹老八和凌九身上。
庹老八道:“凌九,你莫怪老八我多管闲事,只是那三千两黄金实在太多了,我庹老八这辈子跟谁都过不去,就跟金子过得去。”
凌九道:“钱的确是好东西,可以买酒。”
庹老八道:“还可以让那青楼女子心甘情愿脱去衣服。”
凌九道:“我倒真想自己割下脑袋,去领这赏金,让别人拿,终究是可惜了。”
庹老八笑道:“你可真会开玩笑。”
凌九道:“我很认真!”
庹老八道:“可你若是死了,这钱你也就使不了了。”
凌九道:“所以还是活着比较好。”
庹老八道:“的确!”
凌九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庹老八道:“你说。”
凌九面无表情,问道:“若你马上就要死了,你最想做什么?”
庹老八哈哈大笑道:“那自然是找一个漂亮的女人,扒光她的衣服,好好享受那食髓之乐,之后再买些好酒,喝个烂醉如泥,在宿醉中死去。”
凌九点头道:“好,很好。”
庹老八道:“可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凌九道:“我建议你先去做了这两件事。”
庹老八道:“先拿了你这三千两黄金也不迟。”
凌九道:“我很欣赏你。”
庹老八道:“我也是,像你这样的高手,三千两买你的项上人头,的确太便宜了。”
凌九道:“高手?我可不是什么高手。”
庹老八道:“你是。”
凌九并未回他这一句,他见过太多高手,可这些高手,总是死得很早。
江湖中的高手都是台面上的,那台面下的,却不计其数。
庹老八又道:“若真能与你痛痛快快打一场,只有这三千两,倒也不亏了,我还会感谢你。”
凌九不是很喜欢他这句话,这句话太过狂妄,太过骄傲。
骄傲的刀客和剑客,最容易露出破绽。
见凌九不再回他话,庹老八道:“既然不想啰嗦,那你可得招架住了!”
凌九之所以欣赏北海狂刀,只因这人虽喜欢说些废话,但废话中却透着爽快。
庹老八紧握大刀,立在凌九身前。
刀身如镜,映着凌九那张鬼魅般的脸,刀背随刃而曲,两侧雕有花纹,刀刃凝结的寒光不停流动,添了几分寒意。
庹老八深吸一口气,大刀挥下,直劈凌九脑门。
庹老八这一刀凝聚了全身力气,气势上更是压得全场屏住了呼吸。
那一刀愈加接近凌九,凌九的呼吸越是稳定,甚至像没有呼吸一般。
凌九足下用力,轻轻一点,那刀兀自随他而去,这北海狂刀并非浪得虚名。
凌九双足开始变换,忽然出剑,朝着庹老八胸口劈来,庹老八身子虽显得笨重,但速度却是极快地,大刀当胸一横,便挡下剑来。
可凌九这一剑不是平常剑,庹老八身子不由得往后一倾,他右脚用力一踩,铺地的一块木板已断成两半。
庹老八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从未有人如此轻松挡住他这一刀,更何况自己还退了两步。
他虑意既生,旋即变换身形,右手抬起大刀横劈过去,迅如苍龙出海,这一刀定是要取下凌九人头的。
一个刀客,想要在一个真正的剑客面前以快取胜,那无疑是将自身的破绽全摆了出来。
只见凌九身如闪电,已来到庹老八右侧,剑已出手,这一剑刺在了庹老八右边腋下。
庹老八惊呼一声,皱了皱眉,右手再也握不住刀,刀落了下来,他急忙撤步,略压身形,伸出左手接住了刀。
可他前力未失,后力难继,根本无法循序挥出第二刀。
凌九旋身回头,挥出一道银龙,刺眼的剑芒从庹老八眼前一闪而过,剑刃上映出一张惊得惨白的脸。
天玄剑似游蛇一般,绕着庹老八的脖子游了一圈,滚烫的咽喉很快变得冰凉。
大刀落地。
地上多了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