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本地人。
他生前说,想要落叶归根。
我们自然尊重他的遗愿,四辆车,驶过上百公里的路程,穿过山路,抵达老家。
我端着父亲的骨灰盒,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看见表姐和姐夫拿着鞭炮和纸钱沿着小路向我们走来,他们的眼神悲戚,脚步沉重。
我看着他们。
我听见鞭炮声,我看着纸钱燃起时的轻烟。
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萦绕在我的心头,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一样。眼泪要从我的眼角滑落。
可我忍住了,我没有哭。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
不一会儿,到了山下。山上是大伯他们挑选好的墓地,山下的路口旁,有一堆人拿着唢呐之类的器具吹打,我戴着白布,端着骨灰盒下了车。
旁边有人在哭,很多人哭。
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有眼泪的,没眼泪的。
我也好想哭啊。
可我还是忍住了,我一句话也不说,一滴泪也没有流。
上了山,有负责白事的人在墓穴旁边,一个人指挥,两个人在干活。
流程一一走完,那人却并没有下葬,而是老神在在地站着,也不说话。
周围一大圈的人慢慢散了,只留下一些青壮年,还有我和我妹。
大伯吸了一口烟,问怎么不下葬。
那人也不看大伯一眼,沉默一会,说,我们这种,都是先拿钱,后办事。
红包钱还没拿到,仪式也就进行不了。
他的声音淡漠平静,没有温度,可我听来却刺骨寒冷。
我妈心脏不好,站在后面,不忍上前,看不得下葬的场面。于是让人把准备好的红包拿来给那人。
那人接过钱和烟,当场分了之后。
也不含糊,如同他刚刚说的一般,拿钱办事,如此如此。
所有人都在哭的时候,我没有哭。
可是,当父亲的骨灰盒放进去,有人把土填下去的时候,我瞬间就泪流满面。许多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定格,定格此刻。
......
仪式完成之后,我们下了山。
中午的时候,二伯和表哥搬来了一大堆纸钱,大概有二十扎的样子。
我们在路边,把这些纸钱围成一个圈,然后一层一层等等叠高,直至所有的纸钱用完。
没一会,又有人开车三轮车运来了一个大型纸屋。
纸屋的正中心写了四个大字,逍遥仙庄。许多人因这豪华纸屋而惊讶,赞不绝口,还纷纷拿出手机录视频拍照。
“快来看,这纸屋,啧啧,好漂亮啊。“
“就是,就是。第一次见做工这么好的。上面还什么都有。院子啦,花啦,草啦,红酒都有!还有大餐,浴室,客厅,洗手间,阳台....“
“这里,这里,居然还有人飞机场。“
“三楼还有个停飞机的地方哩!“
他们艳羡,他们夸赞。
火,从纸钱中烧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大火席卷吞噬了纸屋。
仅仅只是瞬间,一切就被烧成灰烬。
只有厚重的纸钱,寄予了生者对死者的缅怀追念,还在那里熊熊燃烧着。
....
之后,便是宴请。
推杯交盏之间,大家在乎的只是菜好不好吃,想的是该怎么才能优雅又不是风度,不落人口舌的拿走桌上的烟和酒。
人们满怀悲情,人们包含憧憬。
人们渴望更好的活着,并不会多在乎死者。
其实,祭奠死者不过是生者和生者之间的一次活动。
丧事告一段落后,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里也是家,可终究不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
此间事了,我想。
多去做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也不像从前一样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想,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要空留遗憾。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
我希望是在一个宁静的下午,阳光不那么炽热,温度也刚好适合。
我闭上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这次,不会再醒过来了。
旁边的小凳子上,放着一本书。
我写的,写的什么呢?
是我的一生,那些念念不忘的景物,历久弥新的回忆,和想起来就温暖的旧事和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