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声音尖利，似是怕到了极致。
“你说呢？”
面具孩子的声音骤然幽冷，黑眸染上血色，盯着女童的目光玩味而嗜血，像是一只逮住老鼠的猫。
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说？小孩，装鬼吓唬人可不是好孩子……你家大人呢？”
……
此时，李府后宅，背着药箱的布衣女子由一个小丫鬟引路，匆匆行至一处僻静小院。虽是僻静，院内却是花团锦簇，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馥郁花香。
李府五小姐，体弱多病，性子孤僻，其母便将她安排在这处远离热闹的僻静地。后得知五小姐爱花，所以在其院中几乎栽满了花。
布衣女子随着丫鬟径自进了内室。
里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叶清琬快走几步挑开帘子，正巧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女呆呆瞧着手中帕子，连屋里进了人都未曾察觉。
她走近一看，见那雪白方帕上一片乌黑的血，眸光一亮。
“小姐，叶大夫来了。”
小丫鬟在旁提醒。
少女这才抬起头来，见着叶清琬，满心的惶惑不安似都有了宣泄口，一下子扑在女子怀里，无声地哭。
叶清琬娴熟地抚着少女略显嶙峋的脊背安抚，动作轻柔带着怜惜。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从叶清琬怀里起来，苍白的脸罕见染上红晕，叶清琬忍不住打趣她：“这就哭够了？”
“叶姐姐！”
少女故作嗔怒，嗓音细柔。
叶清琬笑了笑，打开药箱，从中取出皮囊，利落铺开。
点点银光闪烁，长短粗细不同的银针排列的整整齐齐。
叶清琬拈起一根细长的，一抬头，却见少女神情茫然，正呆呆瞅着她。
不由好笑道：“湘儿，又怕啦？”
少女神色一动，摇摇头，又点点头，忽然伸手扯住布衣女子的衣袖，说：“叶姐姐，你说湘儿这样……还能活多久呢？”
“咱们湘儿自然是长命百岁啊。”
“可是，可是……”少女咬着唇，泫然欲泣，“湘儿方才咳嗽，咳出的血是黑的……”
叶清琬闻言一怔，继而有些哭笑不得，屈指轻轻在少女额上一弹，见少女立刻小心翼翼地看她，手指不由一僵。
她差点忘了，湘儿自幼多病体弱，性子乖顺温柔，对阿灵的习惯是不能照搬到湘儿这儿的。
她摆摆手，“没事，是姐姐手快了。”
“而且姐姐给你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今日过后，湘儿就再不用被这针扎了，嗯，就是痊愈了，开不开心呀？”
“……湘儿开心。”少女闻言怔了一会儿，缓缓低下头去，小声回道。
叶清琬开始拈针刺穴。
今日的少女格外安静听话，她手下就快了些，施完针再收拾妥当，要离开时，少女细柔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湘儿好了，叶姐姐还会来看湘儿吗？”
布衣女子背着药箱的身影一顿，迈出去的一只脚却未收回，只是微微偏头，似是沉思，然后回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姐姐会来看湘儿。”
叶清琬离开了院子。
李府是京都有名的富贵人家，其家主是朝中重臣，妻妾成群，后宅中的腌臜事数不胜数。
李湘儿生母在生她时难产而死，继而后母上位，待她吃穿用度倒是无一不精，只是天生体弱，几次在鬼门关打转，最后却是生生活了下来。
想起一年前所见的皮包骨，她叹息一声，径自离开。
出了李府不远，就见几个端着木盆的妇人说笑着经过，她跟其中一个相熟的打了声招呼：“十娘，去浣衣？”
“是啊。”妇人随口答道，注意到叶清琬来的方向，面现疑惑，“叶大夫是刚从李府出来的？”
“嗯，刚给李五小姐瞧完，怎么了？”
“我先前见阿灵急匆匆往南跑，问她去哪儿，她说去找李家姐姐，说是约好了……”
叶清琬秀眉蹙起，焦急问道：“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
废宅上空，陡然响起一道尖利童音，惊起一片乌鸦乱飞。
“你说你住这儿？”
叶灵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因过于惊讶跑了调，她拧着眉头看面具小孩，后者向她点点头，不像是说谎。
被她点破装鬼把戏的面具小孩非但没恼，反而硬要带她参观废宅，还主动将自己老底和盘托出——如果自小在废宅长大是老底的话。
这样一个心性单纯的小孩子，应当没可能，也没必要诓她。
她又打量了一眼屋内。
不大的屋子，阴暗又潮湿，处处都积着厚厚一层灰，桌椅床榻之类，不是遭虫蛀就是腐烂发霉。这一副几百年没进过人的样子，居然会有人常住？
似是看出叶灵的怀疑，面具小孩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赌气，一脚跨入了屋子。
像是给平静湖面掷下一颗石子，空气荡漾起一片涟漪，涟漪模糊了视线，待重归平静后，屋内已是焕然一新。
窗明几净，罗帐暖衾。
叶灵忍不住瞪大了眼。
叶灵的惊讶被面具小孩尽收眼底，他从被拆穿装神弄鬼后郁闷颓丧的心终于晴朗了些。
只见他咳了两声，吸引女童注意后，又立刻手负背后，高高抬起头来，像是一只骄傲张扬的黑羽小公鸡。
只听小公鸡故作老成地说道：“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
“就知道你不懂。”偷偷瞄了一眼门口的女童，见其没有反应，松了口气，他继续道：“这可是我娘特意为我弄的，而且只有我进去才会变化。怎么样，神奇吧？”
说完又神气十足地走了两步。
“你不是说你没有爹娘吗？”
小孩一顿，迎上女童质疑的眼神，忽然扭过头，“我确实没有爹娘。”
“我只知道有一个女子每天日落之后会来这里看我，给我好多好吃的，陪我玩，还会好多奇异的法术，她虽然从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可我就是知道，她是我娘……”
小孩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在叶灵耳力极好，听了个完全。
心头不禁涌上自责。
“你……”
她正要安慰几句，头上的金铃却叮叮响了起来，她脸色一变，又看了一眼面具小孩，见他背对着她像是在垂泪，只得撂下一句：“小鬼，我忽然有点事，先走了。”
“我不是小鬼，我叫闫尚！”
正翻墙的女童听出气愤之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面具小孩吼完一扭头不见人时的小呆样，不由笑了。
“记住啦，小鬼闫尚嘛！”
笑着大声回了一句，她从墙上一跃而下，拍拍手上灰尘，心情愉悦。
果然，小孩子什么的，最好玩了。
一扭头，却撞进一双沉沉美目里，脸上笑意顿时一僵。
“娘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