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幽静的小山中,一对师徒正在悠闲地赶路,师父是一名二十五出头的男子,星眉剑眸,气宇轩昂,瘦而高挑,俊美至极,他红丝系发,白衣飘飘,背负剑匣,腰左别竹笛,腰右挂翡玉,路上遇人,只听道是天上仙人。
徒弟是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少年,长得粉雕玉琢,虽然一路上劳累过度,显得风尘仆仆,但仍无法掩盖他出自帝皇世家天生的威严气息,他的装束也与男子无异,只是他背着的不是剑匣,而是普通读书人出门求学背着的竹笈,腰间挂的是一块翡玉和一壶酒。
一匹英俊的白马正悠悠地跟在师徒身后。
“师父,天上有什么?”
“没人。”
“要是有呢,有我爹厉害吗?”
“你爹是谁,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和虚无之人相比?”
“不比比怎么就知道比不得。”
“如何比啊?”
“我爹年少时的风采无比,剑与枪乃天下一绝,曾接受过天下武道高手的挑战,立而不败,要是他进了云虚府,现在恐怕就得道成仙了。”
“嗯,不错,那你呢?”
“我,我……”少年哑口无言。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玲珑剔透、娇生惯养的徒弟,一看就知道在宫里养尊处优坏了,中看不中用,都说虎父无犬子,你看你这才走了几里路,就大喘吁吁的,怎么好意思提起你父亲,不说要爬那武夷城武夷山千丈悬崖,我看你未必能走到那里。”男子瞥了瞥少年,看到他已经累得不行,于心不忍,只好停下脚步,“我都未必比得上你爹啊,你爹也真是的,刚一见面,就拉着我非说我是天上仙人,还让我收了你,自己那么大本事,还让别人来教自己儿子。”
“没有什么仙人,只不过在道法深处悟出一些道理,得到一些力量而已。”
“行了,就在这休息片刻吧,魏长安,还不快给为师铺下坐垫,难道想让我这身名贵的衣服脏了。”
少年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凡尘一粒,何敢自称仙人啊。”秦太满叹了叹气,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他顿了顿又说道:“脑袋都给冻坏了,唉,前尘往事烟消云散,你再给我说说这天下吧。”
“好的师父,这片大陆有四海八荒五国十二府,魏宜元阳统治着中江南北两岸,其余三国都是小国,统治着其它区域。”
“元阳建国至今已有五百年,疆域宽阔,国力雄厚,而我魏宜虽建国才五年之久,却统治着北岸六府二十四座大城,不输于他。”
“这么说能做你家国师,算是我得到便宜了。”
“我爹说了,我们都是凡人,是神的子民,而像师父这样的,是神的使者,是替神传递旨意之人,师父要是不答应他,我估计他会一直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哭天喊地的。”
“油嘴滑舌,继续说。”
秦太满听得津津有味,见魏长安停了下来,故作生气的样子。
少年立马说道:“一百年前有求道者踏入至臻,能够洞察天地,感应天意,人们就尊称这人为天地之子,天地之子腾云驾雾,从缥缈中来,又从缥缈去,天下皆称之仙人。”
“这还用你教?”秦太满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抬了抬头,眼里全是炙热之情,“父皇说那天师父从冰中舒醒,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让整个太平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朝气。正如一百年前那位天地之子踏道之景,万物复苏,百鸟雀跃。”
“祥瑞之兆啊!”秦太满暗叹,没想到自己苏醒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看来自己的境界应该在沉睡之中得到了突破。
“那看样子我做了你爹的国师上仙,还是你爹占着便宜了。”
“是。”
“你爹让我带着你出来历练,还让我顺手把叛乱给解决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还真把我当他的手杖了。”
“是。”
少年又被瞪了一眼。
“哭哭啼啼说要让我带你去边境武夷,还偷偷给我册封了什么国师,不会是想让带着这个国师的帽子充当你的侍卫吧,不过看来也是。”
“不是你有求于我爹吗?”少年顶了一句。
“嘿,我说你。”
少年及时闭上了嘴。
“你说你爹非不听你娘的话,让你这个皇子好好待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缎加身大鱼大肉入嘴,非要把你赶出来,哪天被贼看上,你可别指望我。”
“前几天你不还出手了吗?”
“那是我生性善良,要是让他们砍死你,那又如何啊。”
看着师父,少年再不搭嘴,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有道我羡天上人,不知天上仙人烦,旭日好来美酒多,人生当浮一大白。”
“走吧。”秦太满一跃而起,翻身上了马。
“师父,我脚好痛,要不换换,我想骑马。”魏长安一只手扶住身旁的大石,借力使力站了起来。
“想得美,就让它痛着吧,臭小子,我酒呢。”
“这呢。”
“我跟你说,这酒就像白开水似的,天上酒才好呢。”
“以前打死我都不信有什么仙人,可自从看到师父,我就信了,师父,天上人也喝酒吗?”少年挠了挠头,晃了晃酒壶里的酒,然后递上去。
“应该吧,天上要是有人,那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伤春悲秋。”
“有些人啊,不过是得道一二,就敢把地上人不当人,他们也不过是远离世俗,自诩高人一等罢了,离做真仙人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
秦太满脑子一紧,缓缓抬手,神情落寞,望着天边喃喃道,“也不知脑海里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是谁?”
秦太满回过神,咂了咂嘴,发现味道不对,大骂道:“臭小子,这酒和原来的不一样。”
“路过太平城府的时候,那陆老头非要灌进去的。”
“烈酒,烈酒啊。”
几日前还在皇城的时候闲来无事,秦太满喜欢去皇宫的书阁里翻阅书籍,每当读到那些江湖传说,他很羡慕那些书里那些大侠以地做床,以天做被的豪情壮志,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他们囊中羞涩罢了,自己也曾是如此吧,还有许多事都想不起来,看来脑子被冻坏了,秦太满暗自忧虑。
魏长安摇了摇头,无奈道,“师父,还要走三十里路,才能赶到君和之水,那里有个客栈。”
“你小子还不是想见识一下师父的御剑飞行,行,借剑来。”
少年眼睛一亮,随后中指食指一并,靠在嘴边,唇语一句,“出鞘。”
只见少年背后剑匣飞出一柄剑来。
看着自己口口声声称作徒儿的魏长安,秦太满眼神恍惚,思绪万千,“学得还挺快,都会御气了。”
秦太满踉踉跄跄踩在少年的剑上,双手负后,看了眼少年,少年想都没想一下,也跟了上去。
魏长安从未如此开心过,以前父皇带他去异兽山游猎的时候,一剑刺死一只异瞳大蛇都未见得能像现在这般开怀,况且后来母后告诉他那只蛇先前已经被打散了,只不过是一只惊弓之鸟罢了,不过他还是为此高兴了一整天。
“师父,陆城主说他女儿过两天就能回到家,硬是劝我先留两天,我想,其实他是想让自己女儿多沾一沾师父的仙气。”
“仙气吗?”秦太满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
魏长安看不到师父的表情,怕师父误会,赶紧开口道:“陆老头是我爹至交好友,我爹怎会不把师父的身份告诉他呢。”
“行了,谁敢怪罪你爹。”秦太满往酒壶口闻了闻,惬意无比。
“师父刚见到陆家女儿的时候,不也在自言自语,说她像一个人吗?”
“闭嘴。”
少年果断合上嘴,眼角瞥了瞥与自己同行的飞鸟,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了许多,一路上的劳累感也消散了不少,他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父皇说自己和师父学习的时间并不会太长久,他想问师父为什么。
师徒两人心思恍惚间,这一剑便出了云霄,直坠江河。
君和之水,是帝王将相养心静气的地方。
大江东去,不起波澜。师徒两人御剑飞行,携带着一股威严之气直扑江堤,河岸边聚集一伙穿着华贵,极具富态的中年人,紫竹细线,坐而垂钓,不远处有几名侍童推石做灶,围炉温酒,枯木生火,火上烤鱼,香味扑鼻,可谓,怡然自得,乐不思蜀,夜色渐微,魏长安和师父站在不远处打量着这群人,那群人并没有看到师徒两御剑而来的情景,只看到衣着华丽的师徒俩从草里钻了出来,他们的目光也始终游弋在两师徒身上。他们都被秦太满的仙姿给吸引住了,几人转头对视了一下,从人群中走出一人,那人仪表堂堂,相貌俊美,虽比起秦太满弱了不少,但仍是在那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在下江东袁上君,君和江边入夜多寒,公子衣着单薄,可否赏脸与我等一同共饮一杯温酒,也好暖了胃,去了寒。”
秦太满眉头皱了皱,眼角余光瞥见魏长安正偷偷摸了摸肚子,心领神会地对那人笑了笑,“荣幸至极。”
等秦太满入座后,那群人先先后后也都围着火堆盘膝而坐,袁上君递给秦太满一只透明翡玉酒杯,里面已经斟满美酒,他问道:“公子可是从国都而来?”
“是的。”秦太满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传闻国都男儿俊郎,女儿美艳,今日得见,实在实在。”
魏长安坐在师父旁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条正被一名瘦小侍童来回反转的烤鱼,袁上君身边一名男子一见,给侍童递了个眼神,那侍童立马取下鱼来,用荷叶包好,放在魏长安面前,说道:“请少侠慢用。”
一听到别人称呼自己为少侠,魏长安乐得合不拢嘴,正在暗暗窃喜,小手跃跃欲试,试图向那条鱼伸去。
“不得无礼。”秦太满摆了摆手。
正当这群中年人感慨此人礼数周到时,他却快速地从少年面前拿走了鱼,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起来。
魏长安眼巴巴看着美食被师父一扫而光,却没有任何怨言,相反,他感到一丝自豪。
他想,这样的仙人,才是仙人啊。
酒足饭饱后,几名中年人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嗟叹一声,像这样的日子不多矣,他们每个人都身负官职,闲暇时间不多,偶尔才能有今天这样的机会,到这君和之水平一下浮躁之心,修修身,养养性。
“公子可是要去往边境?”袁上君跟在秦太满身后,一同向远处正灯火正明的客栈走去。
“你知道?”
“我猜的,许多国都的世家子弟都喜欢往边境走,说是要历练身子,打磨心志,看公子衣着华丽,想必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中人了。”
“我不是,但我徒弟是。”秦太满咳了一声,魏长安在后面不远处的人群中跳了出来。
“在下的父亲在皇城也是个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排得上号的人物,告诉你,天底下除了我师父,我就没见过我父亲对谁点头哈腰过。”
“公子身着显贵,定是名门望族出身。”袁上君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他并没有和魏长安长谈下去的想法,故作困意道:“时候不早了,看两位风尘苦旅,想必身心俱疲,在下就不叨扰了。”
袁上君朝秦太满点了点头,快速地走回到后面同伴的行列中。
秦太满没有回应,只是抬头望着星空发呆,他总是尝试着想起些事来。
魏宜国都最近不太平,开国皇帝魏何眼看年岁渐老,再过些年无力着事朝政,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许多敌人正在暗处虎视眈眈,魏宜国这一块香气扑鼻的肥肉已经让许多人垂涎已久。
想必这魏长安不久之后将要继承皇位,如今年纪尚小,从小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险恶世道,魏帝想把他送到边境磨练,可是又不相信别人,这才托付到自己手里,让他跟着外出历练来了,“魏何必定知晓当年的一些事,却对我含糊其辞,想必心中打着小算盘呢,看来在这天地间我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吧,该死的寒冰,把我都给冻坏了。”秦太满摇了摇头,眼神古井无波,望着江面久久不能回神。
“师父,这人就这么走了?”魏长安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都把你爹抬出来了,还不把人家吓跑?你这样以后是交不到朋友的,出门在外不容易,要多多结交新朋友。”秦太满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没好气地说道。
“他不是在问我是不是世家子弟吗?”
“榆木脑袋。”秦太满摇了摇头。
“此人长着一对雁眼,眼神有力而坚定,日后必成大器,往后你要多多注意他。”
魏长安张开嘴巴刚想问个缘由,见师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嘴皮立即合了起来。
“有客人来了。”
半晌一过,河对面传来一个女的声音,似长歌伴琴乐,悠扬雅漾,沁人心脾。
“听闻仙人醒来,故人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