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透过花雕窗棂驱散一屋子的昏暗,斑驳的阳光花纹印在跪坐的女人身上,黑色的旗袍上流光溢彩,隐约有银光流动。
安乐放下座机话筒,缩了一下被阳光包拢着的腿,揉着刚刚因打瞌睡不小心撞到的额头起身,伸一个大大懒腰,眯眼瞧着外面的日头,嘟囔道:“上午还绵绵细雨,现在就烈日当空了,黄泉市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善变。”
打个呵切,晃进盥洗室用冷水抹了一把脸。
冰凉的井水扑在脸上,顿时精神抖擞。
她甩甩头,脸上的水飞溅,很快就掉完了,连毛巾都不用。
忽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越靠越近,扒拉着自己的卧蚕,瞧着那里的颜色似乎深了一些。
深深叹口气,她回到卧室把身上皱巴巴的旗袍脱下,打开衣柜在一排黑色旗袍中随意拿了一件穿上,用手梳拢一下黑色柔顺的及腰长发,在后脑勺下一点点挽一个发髻,用两根黑檀木簪固定,最后拿起一旁挂衣架上的红色围巾围在脖子上,尾端放置在身后,宛若民国画中走出的窈窕女子。
瞧打扮妥当,慢悠悠地抓起放在大厅玄关处伞篓里的竹伞,正待打开,忽而想起额头,用手摸了摸,好吧,包越来越大了。
无可奈何又进去拿了冰,撕个保鲜袋装着才捂着额头出去。
走出玄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大的庭院,庭院里石子铺地,除了墙边一株三米高的姚黄牡丹树再也没有别的草木。庭院里或站或睡着几个纸扎人,上午烟雨已经把画五官的红墨晕开,又经过太阳的曝晒,定在了脸上,看起来就如同七窍流血,艳红的小嘴也变成了血盆大口,冲着你时诡异极了。
周围还有众多被烟雨湿润未干的冥纸奠花,甚至在牡丹树下还有几个废弃的棺材。
烈日当空都感觉到阴气森森。
安乐嘴角一抽。
好吧,这几天忙着袁之慎的后事,倒是忘了把之前扎好的纸人奠花收回房间去,如今全泡汤了。
瞧着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完,还是先去“工作”了。
她撑着伞慢悠悠地出门。
刚打开院门,就见一男人抬起手正打算拍门。
“有事?”尾调懒懒。
男人一愣,眼中有着惊艳。
安乐耐心等了一会儿,才问:“瞧够了?”
“够了!够了!”男子摸一把嘴角的口水,冲安乐一笑,露出两排烟熏牙。
安乐阖下眼,免得污染眼睛,再问:“有事?”
“啊,哦,是这样的,今日清明,咱家在前面那座山头扫墓,因为早上的雨,香烛都打湿了,没法点燃,听山下人说你这里是做这些的,所以过来买一些。”一米八的壮汉子硬生生把粗狂的声音捏得柔声细语,道明来意。
“那他们没有告诉你,我这儿的东西不外卖?”
“啊?”男人只觉得美人说话都带着香气,一双眼都盯着安乐的樱唇看,根本听不到安乐说了什么。
安乐面一冷,周身围绕着阴煞之气。
“红白喜事,谢绝迎客!”安乐拿着冰块的手指向门边竖着的牌子上,上面用油漆写了四个大字——谢绝迎客!“如果眼瞎建议你去看眼科。”
男人回神,终于听明白这是不卖,什么旖旎美色,心猿意马都没了,脸变得难看起来。
这里可是黄泉市郊外,附近没有香烛纸钱卖,离市区有30多公里的车程,一来一去就要了一个多小时,单单为了回去买几根香与蜡烛,来回的油费都能买一车了。
男人不服:“你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卖的道理?这儿离市区远,你就当做个好事,卖我几根不行吗?”
“不行。”毫无商量可言。
安乐锁好门,懒得再跟他废话,绕过他离开。
“臭婊子!”眼睁睁看着安乐头也不回的下山,男人低咒一声。
瞧着眼前的大宅院大门,沉重乌木做门,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红白喜事”,左侧对联柱上刻有“生于安乐”,右侧则是“死于安乐”。对联柱上方遮雨檐上则分别挂着一个莲花灯,灯芯是蜡烛,现在早已经熄灭。
门庭高筑,大气磅礴。
男人气得踹倒“谢绝迎客”的牌子,发泄地踩上两脚,嘴里骂骂咧咧,忽而眼珠一转,瞄到旁边的围墙,围墙有两米之高,但对一米八高的他来说是小意思,顿时有主意了。
“臭婊子,你不给我,我自己进去拿,哼,里面是你住的地方吧,到时候连其他东西都拿走,哭死你。臭婊子,给脸不要脸的。”边骂边手撑着围墙翻上去,刚上去,围墙因为雨水变得湿滑,还没等他扶稳,手下打滑,直接滚进了庭院。
“哎哟,疼死老子了,什么玩意儿这么扎人?”
他定睛一看,身下一个“人”正七窍流血冲着他笑嘞。
“妈呀!”他弹跳起来,后面又撞到一个东西,东西靠在他肩背上,霎时间他动都不敢动了,吞了一口口水,做足心里建设才慢慢转头看过去。
一个“人”五官扭曲,满脸鲜血看着他!
看着他!
“鬼呀!!!”
他惊得这窜那窜的,摔进奠花里。
“妈呀!”
被棺材绊倒。
“鬼呀!!!”
“呜呜呜……”一个一米八高的汉子愣是哭得涕泗横流。
好不容易摸到了门,门却被安乐从外面锁住了,乌木门撞都撞不开。
他害怕地靠着门,总感觉耳边有诡谲的笑声,嘻嘻哈哈不绝于耳,房子在他眼中扭曲拉伸,仿佛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啊呜一口就要把他吃掉。
“呜——”害怕到极限,求生欲爆发让他脑袋一片空白,狗急跳墙,连滚带爬跑下山去。一辈子都会印象深刻了。
大宅院门上的莲花灯随风摇了摇,似乎在愉快地说:“欢迎再来哟——”
“红白喜事”里发生的事安乐自是不知,她晃悠着下了山,来到车站叫了常坐的出租车。
车师傅是个挺着弥勒佛肚的大叔,见到安乐,笑眯眯打招呼,“安小姐出门啊。”
“嗯,载我到康乐医院。”她收起伞坐进后座。
“好嘞。”弥勒佛肚大叔拍拍大肚子,脚踩油门离开了。
其他出租车师傅脸都是黑的,等到车走了就骂开了。
无外乎就是一些嫉妒之词,酸言酸语。
车子停在康乐医院大门口,安乐抽出两张红钞给他。
弥勒佛肚大叔笑眯眯接过平时跑两趟才有的车钱,随口问道:“安小姐,需要等你吗?”
“不用。”安乐捏着伞下车。
“好嘞,如果安小姐回去打不到车,再打电话给我。”弥勒佛肚大叔跟安乐挥手,离开了。
安乐看一眼“急诊科住院部”六个字,不慌不忙走进去。
303病房。
爷孙两个大眼瞪小眼。
离打完电话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伊星初就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
“你怎么还不走?”伊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不忙。”伊星初老僧入定。
“你最近不是有个古怪的案子吗?不去跟,在这守着我一个糟老头子做什么?”伊老爷子继续瞪。
伊星初终于有点反应,瞟他一眼,说:“爷爷的消息十年如一日的灵通。”
“那当然。”说到这个伊老爷子就得意了,“等你升到我这个位子,你也可以的。”
他有好几个老朋友,都是身居各政要位的,底下子孙散在各处任职,如今退休了,没事干了,就爱聚在一起聊聊儿孙的八卦。
干瞪眼也无聊,说起这个,伊老爷子讲八卦的心就欲欲跃试,刚兴奋地想开口,门口传来三声拖长的敲门声。
两人一愣,医生护士的敲门声不是这样的,那么就是——
伊星初眼一眯。
终于来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女人,倒是要看看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
伊老爷子兴奋劲顿时没了,换成他自己都搞不懂的胆怯与期待。
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脸色,道:“请进。”
白色的板门缓缓打开,一抹黑色衣角渐渐扩大,犹如画卷被人慢慢打开,带着让人一探究竟的诱惑。
终于,门彻底打开了。
门口的女子眉眼昳丽,头发松松地挽着发髻,两颊几根调皮的发丝不肯被固定,乱乱的贴在两边,带着一丝慵懒气。黑色旗袍勾勒出窈窕身姿,手上拿着一把黑色油纸伞,唯一一点不同的颜色就是脖子间的红色围巾,给她添了点艳色。
好熟悉!
伊星初手指轻敲,下意识回想在哪里见过。
“我们见过吗?”伊老爷子直愣愣地望着安乐,喃喃问道。
“不曾。”安乐把伞靠在墙上,面不改色回道。
伊星初诧异了,爷爷竟然不认识?
他原本以为爷爷是联系了以前的旧情人,所以才在这里耗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让爷爷那么紧张的人是长什么样的,没想到是一个小姑娘,还不认识!
安乐对两人的惊诧目光毫不在意,径自走向伊老爷子,伸手在伊老爷子额头上摸了一下。
“快了。”安乐叹息一声。
躯体实在是不行了,医生估计的时间也是有错差,如果她不来,十天内必死无疑。
如今她来了,也只能把时间延长至一个月。
她抿了抿唇,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