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童博和豆豆算是勉强寻了归处,另一边的童战才从御剑山庄一路走到塘州城的繁华地。
一路走一路问,步履自然慢些,不觉天色已晚,紫石街上行人渐少,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打烊,唯有几间酒肆仍是灯火通明。
归人行色匆匆,童战见街边有不少向内蜿蜒的小巷,却不敢随意择路,好不容易拉住一个跛脚男子,张口问道:“喂,三花坊的韩家在哪儿?”
跛脚男子行色慌忙,见他气力甚大,无法挣脱,只好滴溜着眼睛左顾右盼,随意指了一处,说道,“那不是!”
童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在五步远的地方,昏黄的灯笼下,招牌上大大的写着“三花坊”,大门还没有关,童战满意一笑,正转过头来准备道谢,那男子趁他松了手,逃离似的跑开了。
童战摇摇头,想来离开水月洞天这几天所见之人不是奸恶就是古怪,外面的世界的确十分复杂,还是早日办完事回家的好!
才刚一脚迈进三花坊的门口,店小二慌忙出来就要把他往外推: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已打烊,您想要什么明日再来!”
“我想打听个人!这是三花坊的韩家吧?我找我大哥,我大哥在这里吗?”
“你大哥是谁啊?”狗子一手撑着门框,一手叉着腰,没好气的问道。
童战心里窝火,却不好发作,瞪着他说道:“他叫童博,个子高高的,头发卷卷的!对了,和那个叫豆豆姑娘的在一起!”
狗子一听,心里想道,“是那个小子……哼,又来个吃软饭的!店里店外就属我最累,偏偏他们能住大宅院,我就要住在后堂!”
“没有这么个人!你找错地方了!”说罢,把童战推了出去,关上大门上好门闩,任童战怎么敲也再不打开。
童战心里窝气,踹了一脚黑漆漆的木门,骂了几句,忽觉腹中已空,饥肠辘辘。他知道今晚也打听不出什么情况了,不如先吃点喝点填饱肚子,明日再来,不信这店小二还能关上店门!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寻找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处。
“不醉不归!”,童战嗤笑一声,见这酒馆的名字起得有趣,驻足片刻,并不打算进去。才想走,却被热情的店小二拉住。
“这位公子,请留步!本店有上好的葡萄酿,乃是西域贡品,除了宫里,咱们家可是独一份儿!此般君子之品,公子不想尝尝?”那店小二见童战生的一表人才,又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气质自是与众不同;虽然一身素衣,却未必不是上等人家出生!
童战拉开店小二的手,刚想拒绝,却听到店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什么君子……之品!葡萄汁……兑点二锅头……也好意思说是西……域贡品!”
童战听这声音耳熟,径自走进酒馆,见一黑衣女子一手托着腮,一手还在为自己倒酒,面若桃花,双目半闭,已是八九分迷醉,不是月牙又是谁?
他想起尹天雪的担忧,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却又忆起之前月牙为了救他喝下了一整坛烧刀子……那烧刀子酒性极烈,自己才喝一碗就已经醉了,而她……怎么喝烧刀子都不曾有半分醉意,这区区葡萄酿却让她醉成如此?
“快把你们最好的酒给本姑娘拿出来!不要拿这些……娘们儿喝的东西来糊弄我!”月牙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坛已空,她眯着一只眼睛见那里面再没有酒,便把空酒坛往边上一撂,趴在桌子上,就快睡去。酒坛滚落在地,发出响亮的破碎声。一屋子的男人被这声音吸引,目光齐刷刷的朝趴在桌上的月牙看去,酒馆顿时安静下来。
小二脸色一变,慌忙陪着笑左顾右看地说道:“没事,没事!各位继续啊!继续!”
客人们见并无热闹,又回过头来顾着自己的吃喝。
店小二走到月牙身边,想把她摇醒,“这位姑娘,酒钱还没给呢!要不您把住店的钱一并付了?本店有上好的客房,您回不了家,住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什么钱?我没钱!”月牙甩开店小二,继续趴在桌子上睡,忽而又起身,“不是让你拿酒来吗?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像个木头人!”
店小二见状,冷笑一声,“看来您拿不了,那小的就自己动手了!”说罢,伸着手准备往月牙身上摸。
“喂!你干什么?!”童战见他轻薄,立刻跑上前去。
月牙顿时来了怒气,一个巴掌狠狠的就要甩到店小二脸上,那店小二被刚过来的童战一拉,竟是躲过了!这巴掌却落在童战脸上,童战被打的火辣辣的生疼,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月牙,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来干嘛?”月牙瞪了童战一眼,又对店小二说道,“不就是钱吗?这个行不行?”
她拉起袖子,露出藏在胳膊里两只赤金手镯,摘下一只重重的放在店小二手上。
店小二见那手镯金灿灿沉甸甸,镂刻的凤凰栩栩如生,无论做工还是分量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
那店小二不由的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姑奶奶,好酒马上就来!您要多少就有多少!上好的客房也给您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住下!”
“等等!”童战从店小二手中拿回镯子,又从自己手上摘下宝石戒指,“酒不要了!客房也不用了!这个够了吧!”
店小二拿着戒指,犹犹豫豫不愿意走。月牙又一把抢过戒指,还给童战,“不用你的!”说罢,从发间摘下一根素银发簪,放在店小二手中,“这个足够!”
店小二眼睁睁看着“酒钱”从金手镯变成宝石戒指,又从宝石戒指变成素衣发簪,心里自是十分不甘。而月牙半醉半醒,此时正摩拳擦掌的看着那店小二,店小二心知这二人并不好欺负,且手中发簪虽是银质,做工也很是精细,足够抵用酒钱,只好硬着头皮不再追究。
“走吧!”童战摇摇头,叹了口气。
“去哪儿啊?”月牙斜着眼睛问道,“没钱,还是没地方去……哦,对,城南土地庙,呵呵,那儿没人住……”
“你……上次住的那个客栈呢?”
“让人赶出来了……”
“那你还在这喝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小二,上酒,上菜!”月牙看看四周,又坐了下来,“你也还没吃吧?我听见你肚子咕咕叫,烦得慌……一起吃点!”
“喂,别喝啦!”童战皱着眉,无奈的说道。
那店小二站在月牙面前不动,月牙故意拿着镯子在手中边把玩边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等会儿再开两间客房……要最好的!葡萄酿……也要最好的!还有……”
童战知她脾气倔强性子刚烈,只怕不答应不会罢休,只好坐下,看着她一身酒气,连连摇头:“哎,你瞧你,可有一点点女孩儿的模样!哪像我们家天雪,温柔端庄、聪明大方……”
月牙原本摆弄不停的双手突然顿住了,将金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童战吓了一跳,自觉大概是失言了,于是赶忙捂着嘴巴,等着月牙来骂他。
月牙却始终不语,童战不敢扭头,只敢转着眼珠子从侧面瞄去。却见月牙两只手搭在额前,看上去像撑着头,其实是在偷偷拭泪。
“我是说……姑娘家,不要喝这么多……”童战不知为何,见她这般,竟有点害怕,害怕中又夹杂着些许心酸。他拿起桌上的金镯仔细端详,里面竟刻着字,“林芷兰……这……不是你吧?”
“是我娘。”月牙又从童战手中拿过镯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丢在桌上。
童战没想到她回答的这么干脆,才想起她之前说过自己娘亲的墓在地狱岩谷底,而爹是童氏一族之人,今日去那御剑山庄地底城,想必是要调查与他爹有关的线索,可是,地底城之人,不是童尹仲吗?
“难道你爹是……童尹仲?”童战不敢说太大声,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却见月牙转过头来,满脸怒气,不觉又抬起了胳膊,
“喂,你还想打?”童战捂着自己的脸,“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凶的!”
月牙放下手,才偷偷拭干的眼角倏的又涌出滚滚泪珠,“谁凶啦?我想啊?爹也不要我,娘也不要我,就连玄爷爷都走了,你还说我?”
酒肆里客人已经开始陆续散去,听见月牙的声音,纷纷停下自己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等着看好戏。
“好好好,我不说你,”童战见齐刷刷投来的目光,觉得十分尴尬,想让月牙冷静下来,只好小心翼翼的先哄着她。店小二过来上了几道菜,又端了酒,童战便给月牙斟满,“聪明又可爱的姑奶奶,您饿了吧?先吃点喝点。吃完了,好好休息,明天……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月牙见他态度缓和,也就顺势而为,随便饮了一口酒,竟是醇美无比,浓郁的葡萄香混合着酒香,在舌尖久久缠绕,却并不十分刺激,又让人有一种如履云端的感觉,与之前喝的完全不同!月牙品完酒,咬着牙,低声骂道,“这个王/八/蛋!这才是真正的葡萄酿,方才竟敢骗我,害我出丑……童战,你也尝尝……这酒真是……妙不可言!”
童战早闻到酒香,也迫不及待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才刚准备喝,月牙却拿了根鸡腿塞在他嘴里,“空着肚子可不好,你还是先吃点!”
童战猝不及防,却又怕再招惹到她,只好放下酒杯,先吃起鸡腿来。
“我跟你说啊!”月牙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拍着他的肩膀,虽然已不太清醒,却见童战不再凶他,也开始温和下来,“我啊,我跟你那个尹天雪一样,本来也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真的,你别不信!林芷兰,她傻!为了个男人,跑到那深山谷底,家也不要了,爹娘也不要了,姐妹也不要了……哼,她什么都不要了,所以男人也不要她了……连女儿也不要了……她啊,死了都没人知道……呵呵,你说,她是不是傻……”
月牙说着说着,不觉倒在童战臂弯上睡了过去。童战推她不醒,只好坐着不动,不久,但觉胳膊凉凉的,伸手摸去,竟是被月牙的泪水湿了一片……
童战用另一只手拿起酒杯,将葡萄酿一饮而尽,果香酒香,的确妙不可言,若是在宫里,应该最是受妃嫔们喜爱的吧……可对于月牙,怎么就醉了呢?
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