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夜幕时,他依旧坐在军帐前的火堆前。
那双蓝色的眼眸则直勾勾的望着架在面前的柴堆。
就在半个时辰前,简昆还去看了一眼被他插了一刀的小兵。
他的手力和位置控制的足够好,所以并未将尖刀插进小兵的心脏。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被负了重伤的鲸兵吐了一口浓痰。
也罢,或许这些就是他应当承受的。
从他用刀刃对准同族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在霓光的土地上早已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了。
“公主,您怎么又哭了。这么一哭,脸上的妆都花了,等会儿大王看见了定是又要怪罪了。”
一旁的人鱼侍女见宇文芯的泪水直往下掉,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要怪罪就怪罪就好了,反正他也不在乎我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宇文芯抹了一把眸角的泪水,神情看上去极为冷淡。
“可是……”
“公主既已经与八爪和亲,又为何不好好做这个八爪王妃?”
坐在火堆旁的他极为平静的吐出了一句。
宇文芯便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凝视着那身军甲,又是他。
“你……”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胸腔却在不知不觉间涌过一阵暖流。
“公主可是有写信的习惯?可放了这么多只漂流瓶,依旧没有解去心中的忧愁。”
简昆望着面前雄雄燃烧的火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眉头忽而一颤,幻梦的身影似乎与之重合在了一起。瘦削的身体略微发颤。
“公子不也如此。即便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将帅之位,你又真的快乐吗?”
简昆一怔,却没有回答宇文芯的话,而是缓缓的扭开了锦瑟酒的瓶盖。
这里不是鲸地,自然没有上等的墨霄。
一口酒水入喉,辛辣感便在一瞬间涌上了舌尖。
那种苦涩直直的浸入他的心窝。
“公子并非八爪族,想来定是喝不惯这酒吧。”
宇文芯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而是一抚裙袄在简昆的身旁坐下。
“喝的惯如何?喝不惯又如何?难道我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苦笑着,不明所以却很想大哭一场。
若是师父还在,一定会指责他这般落魄的样子。
是啊,若是师父还在,打他几杖都是好的。何必让他将这些苦痛都藏在心里?
“公子若是想喝,那我就陪你喝两杯。”
宇文芯说着便拿起了放在面前的酒杯,倒也不顾侍女在一旁阻拦。
如此举止倒是有些出乎简昆的意料。
他微微一愣,随即将苦涩的锦瑟酒一杯杯的灌进肚子里,迎着寒风的面容不免有些狼狈。
“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身为王妃坐在这里陪我一个小将喝酒着实不妥。”
既无人为他束发,他的发丝就这般肆意的散着。
“王妃?这无非只是个空有的名号而已。那些回信既是公子写下的,此时又何必和我生分?”
她说着,眉眼间浮现了几分醉色。
“有时我总会想,我若只是个小户家的女子该多好。”
“这样我就不会被皇家的名分所累,哪怕清贫一点,这一世倒也潇洒快活。”
简昆却呆滞的凝视着面前的火苗,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世事难料,十有八九都事与愿违,潇洒快活倒也未必。
“不瞒公主所说。以前,我总是以为,事在人为,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现在……”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为何就这么难……
他没有说完,而是将剩下的话合着酒水生生的吞了下去。
翌日,天色微亮。
一驾马车便缓缓的驶向鲸宫,孟莲正坐于车中,一只纤手拉扯着帘幕。
皑皑白雪,不免戏谑。上次离开鲸宫之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现如今还要再次回到那伤心之地,她的心里却未有丝毫的波澜。
“公子,我们今日便要面见鲸帝了,我心里总有些害怕。”
为了掩饰身份,不被看出丝毫的破绽,慕容宛也换上了男装。
或许是第一次穿长袄的缘故,她总觉得浑身别扭。
“怕什么?我不是还在这里,又有什么可怕的?”
此时,她不想再与洪毅计较什么往日的恩怨,只想饱了钱囊,不再忍受饥贫之苦。
言语间,只闻一声尖锐的马鸣。
马车毫无怔兆的停了下来,孟莲一个踉跄,险些栽下来。
“怎么?”
她柳眉微皱,拉起了车帘。
却见几个身着战甲的鲸兵横在了街道中央。
如此阵势自是把一旁的慕容宛吓了一跳,脸色变的煞白。
令人纳闷的是,那几个手持长刀的汉子并未有伤害孟莲的意思。
眼见着,领头的鲸兵纵身跳下了马,慢慢的走近了马车,随后竟将一封信纸递到了阿莲手中。
“孟姑娘,简将军的信。”
她的眸色顿时凝固了,迟疑了几秒,终是伸手去接。
信纸泛着一种淡淡的竹香,又像极了他衣襟的气息。
“阿莲。鲸都险恶,你不应以身涉险。这一切只是洪毅设下的局。
他如此厌竹,又怎会真心的修缮竹苑。
或许我已然没资格再过问你的事。
但我还想说,不要去,我不愿再让你受到伤害。
当然,若你执意如此,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我会派人默默保护着你,务必珍重……”
“简公子,他都说了些什么?”
慕容宛好奇的凑过身来,奈何那信纸被孟莲攥得紧紧的,她一个字也没看到。
“他是在解释他叛族的事情了?那公子相信吗?”
孟莲却直摇头,眼泪却直在眼眶中打转转。
她自相信他的为人,他又何必解释呢?
只是,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痛,就像再次被人揭开了伤口。
这样的失而复得明明是她所期待的,可现在……
马车外的鲸兵已然奔腾而去,孟莲却依旧捏着那张信纸发呆。
“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公子。”慕容宛有些心急的摇晃着阿莲的手臂。
半晌之后,却见她缓缓地抬起了头,“兄长,我不去鲸都了。我们回家。”
慕容宛还不明所以,马车便忽的调头,向着桐巷奔驰而去。
不远处的雪地上还留下了一串紧随其后的马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