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林玄意气风发之时,曾多次到大相国寺与正德方丈谈经论道,正悯不免从旁侍立,每每听到林玄对经书之侃侃而谈,或是武学之精妙见解,十分佩服,是以与林玄相熟。正悯虽是方外之人,但生性豁达,爱那潇洒倜傥之辈,林玄当年无出其右,加之他武功甚高,正悯对他佩服不已,心中常念道,论天下英雄,林玄宫主当为第一。
二十年前,娲皇宫惨遭屠戮,正悯痛心不已,为着没能去救娲皇宫众人,痛哭几场,是身为师兄的正德方丈好生劝慰,方才罢了,此后凡是听说了什么风声,便暗暗记下,小心查访,但终无所获,不期在此遇见林玄,又见他与往昔大不相同,且自绝而亡,岂能不痛,但他将林玄奉若神明,是以见到林玄如此,便为他诵经超度,望林玄早登极乐世界。
林易跪在林玄身前,静然说道:“师父,阿易本是个孤儿,自小承你教养,犹如亲生父母一般,原想着待阿易长大,对您悉心奉养,可不想我六岁之时,您便遭歹人毒手,从此流落江湖,这些年来,阿易不停寻找,只盼着能早日接您回到娲皇宫,可惜,现在……”说到这里不免落泪,又接着道:“师父您良苦用心,只是怕连累阿易,但这些年来凤凰二位仙尊多有指点,阿易没有丝毫懈怠,武艺已有所成,您又何苦如此!”说到这里,叹息三声,与凤凰二位仙尊道:“我们走吧。”
李小星呆立一旁,想来虽然林易与自己师徒之情只有月余,传授自己武功也是另有他想,但是他一代宗师,落此下场,不免让人唏嘘,如此情境,也不好再说那《五色心经》之事,只得来日报答了。
看着凤凰二位仙尊将林玄抬上马车,韩蝉儿不免上前拜了三拜,李小星与刁小刀在后,也拜了三拜。
马车缓缓驶向来时之路,刀小刀究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他心中想到:“林玄一代英雄,想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这般下场,岂能不惋惜留恋。”
韩蝉儿因恒山派与娲皇宫是世代至交,又与林易亲如姐妹,不免伤心落泪,但见刁小刀如此,心中实在有几分诧异,便望向李小星,李小星摇摇头道:“由着他吧,他不十分痛快了,是不会停住的。”
只有正悯大师,多念佛经,直到那马车不见了好久,方才罢了,对李小星三人道:“三位施主若是不弃,可愿与老衲同行?”李小星躬身道:“多谢大师,晚辈等正有此意。”一路来多有坎坷,李小星正盼着有一朝安静,与正悯大师同行,便可少去不少麻烦。而那刁小刀带来的女子,知自己是外人,又遇着大伙伤心,便不敢上前,韩蝉儿便好言相待,又问了名字,说是叫阿英,几人便仍一路同行。
路上自然是晓行夜宿,不几日来到贺兰山下,但见那群山巍峨,雄势而立,龙走蜿蜒,不知尽头。其中万千山峰上,簇拥着一片山庄,楼舍重叠,壮丽非凡。正悯大师道:“现下时分,入山怕是要夜深了,咱们暂且寻处地方歇息,明日再行上山,前面不远处有家客栈,客栈一旁山上有座佛寺,我等可去那里。”众人点头称是,再行十里,果然遇见一处客栈,客栈旁果然一座好山,山上又果然一座好佛寺,众人便各自寻着地方休息。
刁小刀一路恹恹不乐,直到坐下用饭,忽闻一段香气飘来,顿时精神大振,叫道:“快把美酒抬上来!”店小二不禁愕然:“客官怎地知道咱们店里有些好酒?”“天下好酒,我一闻便知,岂是你藏就能藏的了得?”“实不相瞒,咱们这里确实有上等的枸杞好酒,只是这酒掌柜的不轻易与人,还望客官海涵!”“这话好没道理,美酒自是让人吃的,难不成你家掌柜的留着好酒会生出银子?”“这……掌柜的说了,这酒若是那让那知心人吃了,分文不收,若是酒囊饭袋,那是千金不与。”“哈哈,这可让你说着了,小爷我就是酒中之仙,酒就是我,我就是酒,天下所有美酒融在我血里,长在我身上,片刻离不得,你那美酒怕是没有我香哩!你说,我当不当吃?”
“当得。”掌柜从堂后而入,手中已拎着一坛酒:“在下经营这客栈已有数十年,数十年间,只有两人闻出这酒香,一是多年前一位不愿露面的侠客,一位便是客官您了,客官就请满引此杯。”说着将带来的几只黑陶碗一字摆开,将坛中美酒一一倒出,刁小刀忙不迭送入口中,大呼道:“美哉!妙哉!”仿若堕入云雾之中,半饷回味道:“掌柜的,你的酒十分好喝,我几次来到贵地,却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枸杞酒,简直比神仙还快活。”说完手舞足蹈,便似孩童一般高兴。掌柜道:“各位客官慢用,在下便不打扰,去后厨为各位准备些饭食。”李小星则拱礼道:“有劳。”掌柜回礼,便忙忙而去。
这位掌柜的甚是用心,与李小星等上了些山珍美味,十分妥当。刁小刀不免兴致大高,笑道:“一路行来,遇上的人如若似掌柜的这般义气,也不用吃那些苦。”掌柜笑颜道:“岂敢,岂敢!”又说给各位准备了上好的客房,请各位饭后歇息。
各人直到此处,才得安稳。刁小刀用了美酒佳肴,烦恼全抛,回房便酣然入睡。韩蝉儿一路劳累,与阿英姑娘也早早歇息下了。只有李小星,想着些《五色心经》之事,难以入眠,直到夜半时分,起身来到客栈庭院。
适值月傍九霄,星临万户,李小星望着远处的铸剑山庄,好似天上宫阙一般,正自入神中,忽瞥见客栈角楼上也有一人,那人穿着一袭深色衣衫,看不清十分颜色,只是手中握着一只葫芦,一边喝,一边往铸剑山庄望去,李小星猜测那不是好酒,若是好酒的话,刁小刀早就赶将出来了。
那人一动不动地望着铸剑山庄,虽是夏夜,孤立之身却犹如寒江夜影,清辉素月于他也只是雪夜中增了三分清冷,举手投足间似乎有万千惆怅,李小星不免想到,此人不知与铸剑山庄有何瓜葛,因为在深夜里久久凝望,那人的确看了很久,临了起身,望了一眼李小星,飘然而去,李小星便也回去歇息。
第二日,早早起身,一行人径往铸剑山庄而来,时至中午,方才到得庄前,但见红火的一座庄子,锦缎生辉、姹紫嫣红,端的是武林一大盛会,阿英先与众人辞别,道了感谢之意,便去寻亲戚了。这边刁小刀上前递了帖子,连带正悯的大师的帖子也一并递了过去,庄人见是贵客,殷勤相待,到得庄内,又有高氏三杰——高如斌、高如恒、高如宁起来迎接,三人均过而立之年,个个相貌堂堂,虎背熊腰,在西北之地颇有侠义之名,因少时便识得正悯大师,是以躬身行礼问候:“大师远道而来,多番劳累,还请上座。”“阿弥陀佛,有劳三位贤侄。”便由三人引入一僻静客房处。
各人分宾主坐定,高如斌道:“铸剑山庄封剑大会,各位师叔伯及各位通道光临鄙庄,实在蓬荜生辉,鄙庄略备清茶,还请各位品尝则个。”众人用茶,但觉甘甜爽口,皆称赞不已。高如斌又与正悯大师道:“家父特书信一封,邀方丈大师前来相会,不知方丈大师现下何处?”“阿弥陀佛,师兄有事耽搁几分,便嘱咐老衲先行前来,还望高庄主海涵。”“不敢。”又起身拱礼让道:“大师及各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请歇息,庄内宾客众多,在下兄弟三人少陪了。”众人还礼,各自回房不提。
这边刁小刀却按捺不住,想着从前来铸剑山庄之时,他这里便有许多好酒,此时不拿出来享用,更待何时?这么想着,悄悄来至前厅,那前厅一侧,便是一连十间的大伙房,里面正热火朝天做着些山珍海味、鱼鳖虾蟹,刁小刀闻了闻味道,虽是香,只是口鼻之欲,没有直入肚肠,在这伙房后一箭之地,便是铸剑山庄的酒窖,那酒窖临着山璧而建,十分了当,窖中二十一个洞穴,多是三十年以上的陈酿,中有竹叶青、女儿红、太白仙、烧刀子,又有屠苏酒、羊羔酒、菊花酒等等不一而足,刁小刀少时随着父亲多次来往铸剑山庄,早就对这里的美酒垂涎三尺,可惜当时年岁尚小,不能亲尝,甚为遗憾,今番到此,怎能不“一睹为快”?
刁小刀趁着人多眼杂,悄悄趋近那酒窖,幸而大伙都把今日宴会之酒抬到席间,而美酒之流,又不似金银宝物,更比不上铸剑山庄千金不换的十年一剑,因而平常便无人看守。此刻院静无人,正是好时机,刁小刀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开了门锁,三步并作两步,往那酒窖深处去了,行路之间,一步一重香气,重重叠叠而来,直教人肚肠难安,约莫行了百十步,一座酒窖映入眼帘,但见一字排开的褐色瓷坛,端的是规整,刁小刀摸了摸坛边稻草,叹道:“香,这杜康酒当真是千回百转,酒神之作,莫不衷是!”刁小刀便是这样的性子,席间明明有酒,他却不愿与众人同饮,或是知音,或是独醉,方才自在,李小星初来乍到,当然不会与他如此行事,他便自己来尝这美味。所幸,这杜康酒只是两斤一坛,这一坛先慰慰那肚肠,还有几十种美酒还在里面呢!
喝完这坛,刁小刀便又去下一个酒窖,一连喝了十几个,肚子实在没有空隙,方才罢了,便倚在酒窖中的桌椅之上,朦朦胧胧就睡了一觉,不想这梦中却听着些言语,一人哈哈大笑道:“这位公子,你未免太小看我铸剑山庄了,我高千钧可不是别人三言两语便能唬住的。”“自然,高庄主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不会轻易相信我等无名之辈,不过,这件事也不急,明日封剑大会,高庄主也许便会答应在下的请求。”“哼,阁下高见,高某不便领受,请便!”
刁小刀梦中也奇怪,这是谁能与高千钧如此说话,听那样子,好像很神气的样子,对所谈之事十拿九稳,高千钧是何等人物,他会怕谁?真是好笑,想到这里,又听外面脚步声起,知道有人要来抬酒,便一骨碌爬起来,藏在一大坛之后,待人去之后,又出来接着饮那美酒,如此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直至第二日正午方才懒懒醒来,刁小刀也不知到了何时,但觉腹中再也撑不下那美酒,便踅步出来,谁知日至中天,但听外面鼓乐齐鸣,知是封剑大会已然开始,便匆匆去了封剑台。
彼时,封剑台上,旌旗飞扬,群雄聚集,青城、崆峒、峨眉、恒山、太行、伏牛等各大门派悉数到场,昆仑撄宁子因年事已高,云游在外,虽收到请帖,但并不赴宴,大伙也都理会得。再者少林、丐帮以上客之尊,居于尊位。正悯大师因出师少林便随少林一派就座,申大壮也就随丐帮就座。
李小星到处找刁小刀不见,只能先安下心来,与大师兄张晨风等众师兄弟一道入席。原来,昨日李小星回房之后,稍作安歇,便来到张晨风住处,俱说这些天来之奇遇,张晨风听后说道:“敢承林前辈高义,师弟得此神功,往后多行侠仗义便是,只是……”张晨风顿了一顿道:“师弟,你可知道,你此刻虽身怀绝世武功,但却是怀璧其罪。如今,居延宫讨不到《五色心经》,此事便要着落在你身上,你可要多加小心。”“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事已至此,不可推脱,就算是报答林前辈一番传功之恩。”“我辈应该如此。”
两师兄弟俱是侠义之心,一言一答之间又是一番痛饮,铸剑山庄对来客招待甚是殷勤,酒水俱备,让江湖侠客们恣意尽兴。
未几,高千钧来到封剑台,高如斌毕恭毕敬手捧宝剑跟随其后。高千钧与众人执礼,众豪杰见庄主到来,纷纷起身回礼,只听高千钧道:“各位英雄,承蒙各位抬爱,来此助兴我铸剑山庄封剑大会。”说到这里抱拳行礼,又道:“在下是个粗人,客套就不必再说了,今日所出的宝剑名为‘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