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落五年,一家名叫百里香的酒楼里,一位头戴灰帽的评书先生坐在中央,外圈围着一群吃饭喝茶的客人,楼上包厢的客人也垂下眼听这第一评书先生讲这百年间第一顶儿苦的孽缘。
“约百年前,元起五年,分金,玉,冰,辰四宇,有一女子,蓝衣灰发。乃一宇之君,气质清冷。名唤寒落,元起五年,遇一仙者。为墨发青衫,实不凡者也。其仙劫,寻一自我。不虞落尘凡,沉陷万年。有一仙女也,白裘灰发。为羽神也。诚然绝色乎,痴情青衫。削半缕灰发,助渠渡劫。诚乃痴情人也。不曾想,青衫历劫六十载,终陷情字中,实乃一孽缘,缘起之时,便要从降生时细细道来……”
元起元年以前一十三年,九重天,第一上神的府邸听云宫,一位看似流里流气的神仙身着黄色的衣裳,把玩着手中的笛子,此乃天帝唯一的儿子竹笙。
竹笙抬起眼眸,向着对面半卧在椅子上着青衫的仙者,叹了口气说:“听陌,不是我说你,如今魔族已大退,天帝特赐盛宴,一来是为我天族众将士庆功,二来想着让你与那韵辞上神喜结连理,你为何就不愿呢?”
那青衫听闻,只是略微轻抬了抬眼皮。并未说话。
竹笙看罢,又叹气:“你本就与韵辞有一纸婚约,她是秉着这天地灵气而生,本体乃是这天地间最纯净的仙气,样貌更是这自洪荒以来唯一难以匹敌的绝色,上神的阶品,尊为羽神。你又是洪荒以来这第一上神,你们二人守护这天族多年,法力也都是上上成,她又钟情于你多年,多么相配,你为何就是不娶呢?”
“不喜欢?”
“是不知道。你有时间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老往我这里跑,讲些荒世的道理,什么时候才能觅得一良缘啊。省得天君让我给你物色别家漂亮姑娘。”听陌有些不耐烦了。
“你…你你。哎,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你身边就她一个女仙,你肯定是喜欢人家韵辞的,你要是再不抓紧,要是被云熠那个闷葫芦抢走了,有你后悔的。”
临陌放开手中的茶杯,“云熠?他一个将军没有天兵要练吗?”
“哎,关键是你说你不娶就不娶吧,拂了天君的面子我也可以帮你圆,可以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历劫呢?”竹笙见他不搭话。“怎么你下凡难道就能有一良缘啊?”
“下凡也不一定有良缘,只是我活了这万万年,倒真真没什么乐趣,去体验一下人生八苦也未尝不可啊。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些个趣事呢。”
竹笙微微皱了皱眉道:“罢了罢了,我也真是说不过你。哎,走了走了。不用送啊!”说罢,挥了挥衣袖,大步离开。
司命宫中,见一白裘灰发,肤色雪白的女子亭亭而立。
对面来人着绿袍,脸上堆笑,此人是司命星君,掌管凡间命薄之人。司命快步走出,双手作揖,微俯身说:“呦,韵辞上神,您怎么来了。”
白裘点点头:“不必多礼,星君,听闻听陌要下凡历劫,可有此事?”
司命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听陌上神特意叮嘱我不能告诉韵辞上神。可不知被哪个小仙走漏了风声。这一边是听陌上神,一边是韵辞上神,我可都得罪不起啊!”只是一晃神,司命便又重新堆起笑:“哈哈,害,您这是听谁说的呢,这天宫里头,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爱传些个把个谣言,就这么跟你说吧,压根呀,就没这回事。”
韵辞挑眉,正严色,“当真?”
“当真当真。”
韵辞不作声,转身道:“司命,你可知诓骗上神该当何罪吗?”
见话,司命忙跪下来,双手作揖:“小仙不敢。”
转回身,说:“那他真的是要下凡历劫吗?”
司命不语,面露难色。见状,韵辞的灰色眸子敛了敛。
眼泛泪光,红唇轻抖,扯出一抹苦笑,身体不受控的跌坐在地,司命慌忙抬头去扶。泪珠从那灰色眸子中涌出。“十万年了,他每次都拒绝天君的旨意,可这次宁愿下凡历劫也不想娶我。呵。难道他真的未对我动半分情吗?为什么,我尊为羽神,难道还配不上他吗?”
“上神,先进殿坐下吧。”司命扶着韵辞进了司命殿。
“上神,喝茶。”司命小心翼翼地递上茶杯,然后退坐一旁。
议事大殿内,听陌走到殿前微低头说:“臣拜见天君。”
“嗯,上神真的要去历劫吗?”天君说。
“嗯,想去看看凡间民生,体验体验人间疾苦。”话毕,睨了一眼坐在下坐的竹笙。竹笙撅了噘嘴。天君看罢,瞪了竹笙一眼。转头有对听陌说:“好,历劫也好,如今我天族大胜,全族同乐,多亏了上神你和羽神韵辞啊,哈哈。喝酒,上神喝酒。”
此时,司命宫中,韵辞回过神,对司命说:“我要陪他下凡。”
正打着瞌睡的司命突然被这话惊醒,“啊,不行啊,上神,如今魔族虽是退了,可没准还会再攻上来啊。您要是也去历劫,我天族该如何啊!”
韵辞呆滞的坐在那儿。一会儿又说“司命,去帮我拿把剪刀来。”
“剪刀?诶,行。您等着。”
白皙的手接过司命手中的剪刀,左手拿起一缕秀气的灰发,右手拿起剪刀剪了下去。未等司命伸出去的手去阻止,那灰发已然被剪下。又用剪刀划开那细嫩的手,浅蓝色的血流出,那血滴在那灰发上,随即用法术讲那口子愈合。
“上神,你这是可是用的化身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发自当不可剪,不能削。您虽无父无母,但也是秉着天地间灵气而生,可如今,如今,你却为了陪听陌上神历劫而削发!真是用情至深啊!”
“呵,他不在我身边我不习惯,可我又不能去陪他,等他下凡了,你帮我把这缕灰发悄悄送入轮回,陪他历劫。”
司命被她这一举动惊到还未缓过神:“哦…哦好。”
百里香酒楼,方桌前的灰帽评书撮捻着胡子,两眼微张道:“这到此,便是二人的前世和前身,可是无处不有变故啊!”
众人道:“如何?”
说书的老者轻拿起青瓷茶杯,轻酌一口,听这话,些惋惜地说:“有缘终成佳话,令世人羡,孑犬怨。”
吃茶的看客闻语:“那便是成和美的景儿了?”
见那灰帽叹气,沉声说道:“无缘自当轮回千载,也难牵一红线,惹一双人泪目,痴情男女伤怀,只当一人忘却世间苟活,一人含泪灰飞烟灭啊!”众人听后,微怔,不做声响……
听云宫,司命步入殿前,双手作揖:“小仙见过听陌上神,见过竹笙殿下。”
听陌坐在堂前,懒散的问:“明日本座历劫之事可安排妥了?”
司命抬起头,随即说:“都安排好了。在凡间,您是辰宇宇主之子,身份显赫,历六苦后,方能归来。”
“诶,羽神不知道吧?”竹笙戏谑地问。
“那…真不好说,您说这偌大的天宫,有人告密传谣也未尝不可知啊!”司命小心的答道。
“哦?”竹笙挑眉,看了一眼慵懒喝茶的听陌。
司命此时紧张的不行,忙哈腰端手:“那没什么事,小仙就告退了。”向后退了几步,便转身加快脚步离开。
竹笙把玩着手中的笛子,饶有兴致的笑着说:“你觉得呢?”
听陌不语只是睨了他一眼。
次日午时,听陌,竹笙,司命三人站在瑶池边。
司命恭敬的说:“上神,时候到了,你该入瑶池进轮回了。”
“嗯,如若我走后魔族再卷土重来,你二人便去找羽神,护天族平安。”
“是。”二人颔首异口同声的说。
再抬头,瑶池的水面上只剩一缕青色的身影。
“行了,咱俩也走吧,他不在的日子也有咱俩好一阵儿忙的了。”竹笙揽过司命的肩膀,想和他一同离开。
司命脸青了青,绕过竹笙揽着他的手,转身嘴角抽了抽道“殿下先回去吧,小仙,小仙还想再欣赏欣赏这瑶池的莲花。哈,这莲花开的好啊,个个都娇艳欲滴的哈,是吧。”
“哦?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嗯,今年的莲花开的确实旺盛,个个娇艳欲滴的哈,和你倒是有些相似啊。”竹笙挑眉说道,抬起手中的笛子碰上了司命发红的耳朵。
“殿下说笑了,您这么忙还是先回去吧。”司命顿然一激灵。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座啊?”竹笙一脸狐疑地看着司命。
“没,没有,怎么会呢!”司命不可置否的打着哈哈。用手将袖中的灰发往里塞了塞。
这一动作虽小,但还是让竹笙看见了,他收起刚才玩味儿的眼神,瞬间严肃收起了笑,眯眼问:“你袖子里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没,没什么。”司命慌了神。
“给我看看。”竹笙忙去抢。
只见司命向后退,竹笙就向前追,司命一个不留神,跌坐在地,这时竹笙也抢过了司命袖中的东西,向前倒去。此时在司命的眼中的画面是,一个黄衣男子,先是得意后是慌乱,看着那张俊脸在他眼前越放越大,后来黄衣男子的眼神逐渐深情。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司命先回了神,说:“殿下?”
竹笙也回了神,连忙起身,抬眼看见了手中的东西,一缕灰发,发上泛蓝。一看便了然。
竹笙目泛怒光,抬起拿着灰发的手:“化身术?她胆子可真大,若是最后这缕灰发的仙气散尽还好,可如若受了污浊,或是沾染了魔气,你可知会如何?”
司命被惊到,小声说:“如何?”
“生白发,若是事态严重,必定会满头灰发皆成白发。”竹笙恼怒的说。
“白发生,羽神灭!”司命此时两眼瞪大,嘴巴张着,未能回神。
但司命转念一想,这竹笙本就老爱捉弄他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这灰发上还有着韵辞上神的血,她现在肯定还能感应到这发还在九重天,没有入轮回,要是被上神怪罪下来,他可受不起。于是他又去抢那灰发。而此时,竹笙正凝眸看着他,司命便扑过来抢,他还没有回神。随即向后仰去,手中的灰发在空中飘逸自得,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入了瑶池之中,随后落入轮回不见,也不知投到哪里去了。
二人倒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望着那灰发消失的地方。
待到二人回神,司命忙站起来,左右踱步,右手握拳,一下下的打在左手上。
“你在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烦死了。”竹笙不烦躁的说。
司命停下脚步,盯着竹笙“都怪你,现在这灰发投在哪里都不知道,它化身与听陌上神是缘是仇也尚未可知。不行,我要赶紧去查命簿,看这灰发到底落在哪了。”
“还怪上我了。”竹笙摸了摸耳朵说。“哎,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栀纭宫中,韵辞坐在那湖旁的的亭中,感应不到那灰发了,很好,她知道那发已经入了轮回。拧紧的秀眉微解,愁容终于散了些许。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又执起扇子扇动起来。
突然,宫门被人没好气的大力推开,见来人,韵辞便知所谓何事了。未等那人说话,韵辞便开口道:“云熠将军不去训天兵,来我宫中所为何事啊?”
“瑶池异动,你竟因他历劫而用了化身术?”云熠问道。
“连你也知道他要去历劫?”转头惊诧的看着他,并未回答,而是又感到痛心。
云熠的眼睛抖了下,说“那你还心甘情愿?值得吗?”
“我只知道我爱他,就要争取,无论值不值得,也无论他爱不爱我。总之,能和他有一段段缘,做一世的夫妻也是好的。就算是他爱上了我的发,那也是足够的,至少,我还有值得被他爱的。”韵辞堵气的说道。
云熠点了点头,转身怒气冲冲的向外走。
“云熠将军,你不用再去找司命了,发已入轮回,别无他法。”云熠突然站住脚步,听她讲道。
“也不用再来看我了,南海的二公主相貌不错,娴静纯良,你……”未等韵辞把话说完,云熠便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一扇被关紧的红木门。宫中,粉白色的栀纭花纷纷坠落,落在那白裘上,绝美又凄凉。
司命宫中,竹笙司命二人在找那发到底落入哪里去了。
司命这时看着水月镜中的景象,和手中的命簿,眉头一皱,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说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