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气氛很是微妙,李老大和南宫无衣面对面坐着喝酒,两人很和谐,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张远山和天鹰盟各个堂主站在李老大身后面面相觑,没有李老大的指示,他们不敢贸然出手。
罗鹰就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走进房间,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自己像是进了某个圈套,他不知道南宫无衣说等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一直是在跟自己演戏?可即使被发现了也不应该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南宫无衣现在就是笼中的麻雀,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了,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大祸临头?
李老大看到罗鹰在那儿犹疑不定,就朝他挥了挥手,并在桌子上另外倒了一碗酒,罗鹰硬着头皮进屋坐下,拿起碗一饮而尽,烧刀子的辛辣让他镇定了些,抬头看向李老大。
李老大道:“罗兄弟,你怎么看南宫家这个小子?说实话。”
罗鹰答道:“南宫公子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武林巨擘。”他顿了顿,“也有年轻人的通病,稍显自负,自以为在运筹帷幄,其实尚未学会洞察人心,容易因为轻信人言而致自身于险地。”
李老大笑了笑,吩咐下人将新烤好的羊端上桌,拿起放在旁边的开山刀砍了下去,刀光翻飞之间羊颈、羊肩、肋脊、腰脊、胸腹、羊腿、羊蹄各自分开,李老大刀尖上挑,一块儿胸腹肉飞起,李老大猛然挥刀平斩,刀口在南宫无衣罪前三寸处停下,肉块刚好落在岛上,李老大开口道:“南宫公子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咱家请你吃肉,补补身体。”
南宫无衣拍手道:“李老大刀法出神入化,举重若轻,一柄开山刀使得比厨子的菜刀还要纯熟,即使解散了天鹰盟也可以找家酒楼做活,小子倒是跟几个老板私交不错,到时候可以帮忙推荐。”
张远山在旁道:“李盟主请公子吃肉,公子不领情倒显得不合规矩了。”
南宫无衣笑道:“不瞒张大侠,小子虽然自负,但还是不敢拿自家性命开玩笑,这肉里有毒,我不敢吃。”
李老大身后一个如黑铁塔般的壮汉怒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我天鹰盟有的是办法杀你,怎会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没种就说出来,一会儿俺老刘给你个痛快的。”
南宫无衣对着李老大道:“老哥,我想请那位兄弟陪我吃肉,可否?”
李老大点头道,“刘猛,陪他吃。”说完手腕翻转,刀上的肉弹起后又坠落,自刀刃分作两半,南宫无衣拿起筷子夹住了飞向自己的这一半,笑着看向刘猛。
刘猛接住另外一半肉后便往嘴里送,嚼的满口留油,边吃边道:“小子,俺吃下了,好肉,你也赶紧吃,吃完让俺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南宫无衣仍然夹着肉没有往嘴里送,定定的看着刘猛,露出疑惑的神色,转头问李老大道:“老哥,你这肉烤的是几成熟?”
李老大道:“五成熟的嫩肉,还有血的味道,堪称一绝。”
南宫无衣道:“难怪,是我搞错了,不然不可能他现在还没倒下。”
话音未落,刘猛的面色变成了灰色,五官也诡异的扭曲起来,但是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发现周边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透漏出恐惧,他还在笑着问道:“南宫家的小子都不怕俺,你们怕俺作甚?”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发现舌头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同时觉得脸奇痒无比,伸手便要向脸上抓去。
李老大急忙出手封住了刘猛的穴道,同时挥刀便朝南宫无衣劈了下去,南宫无衣急速后退并微微偏转身子,刀尖擦着眉梢划了过去,他没有还击,笑着道:“再打下去的话,这位刘大哥就要没命了。”
只见刘猛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鼻孔里也有血留了下来,李老大忍住砍死南宫无衣的冲动,伸手道:“给我解药,今天不杀你。”
南宫无衣从腰间摸出一粒药丸扔向李老大,道:“封住自己的口鼻,把解药塞进他嘴里后用烧刀子灌下去,毒便解了。”
李老大依照南宫无衣所说的方法将解药喂刘猛服下,刘猛脸上的黑色瞬间散去,呼吸也平稳起来,睁开眼睛道:“大哥,你在肉里下毒为啥不告诉俺?害得俺在阎王爷那里走了一圈,险些被鬼差勾了性命去。”
李老大黑着脸没有答话,朝着南宫无衣问道:“南宫小子,何时下的毒?”
南宫无衣笑眯眯的道:“老哥说的是下在哪里的毒?”
李老大横刀削过南宫无衣方才所坐的椅子,椅子却未倒下,他朝着南宫无衣招了招手道:“时间还长,你坐下来慢慢说。”
南宫无衣在椅子上坐好,坐的很稳,看着李老大的眼睛道:“第一次下毒是我推门进来的时候,唐门秘制无色无味的软骨散,涂在我的剑柄上,被旁边的火盆烤热后发散到空气中,你们都中招了。”他喝了口烧刀子,接着道,“放心,中毒的人没有不适感,只是无法动用内力。”
刘猛忍不住道:“你这厮胡说,李老大明明能用内力,俺也可以。”
“我给李老大倒酒的时候已经把解药投在了酒坛里,所以我们两个人是不受影响的。”南宫无衣瞥了一眼刘猛道,“至于你,是我在拍手的时候把毒下在了李老大开山刀所托的肉上,肉里的毒太猛烈,让你产生了错觉,其实你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用。”
李老大看了看屋内众人,张远山悄悄向他点了点头,其他堂主也都满脸苦相,看来南宫无衣并没有说谎。深呼了一口气,李老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本以为是不曾经历风雨的金丝雀,没想到却老辣阴险的让人害怕。
南宫无衣坐在那儿喝酒,顺手拿起一只羊肋骨啃了起来,啧啧有声,自在的像是在自家吃饭一样,全然无视周边那些仇视的目光。罗鹰在旁边尝试运转内力,没有阻滞的感觉,想动手却又害怕被南宫无衣算计,招惹一个会用唐门毒药的人,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于是假装也中了毒,老老实实坐着看南宫无衣啃骨头。
李老大忽然问道:“为什么给我解药?”
南宫无衣咽下最后一口肉,打了个嗝道:“因为我也中了软骨散的毒啊,只能把解药放在酒里,便宜你了。”
张远山道:“公子为何不提前服下解药?”
南宫无衣道:“张大侠不是太了解唐门的毒药,方才的解药其实也是毒,只是恰好能解软骨散的毒而已,如果提前吃了那副药,就会比刘猛还要凄惨。”
刘猛大怒,起身就要与南宫无衣拼命,被李老大一把摁住。
南宫无衣道:“我今天是来找李老大的,闲杂人等还是先行退下吧。”
李老大笑道:“你小子是害怕我们人多欺负你吧?放心,以我的身份断然不会做这种龌龊之事,先把解药给我,我让他们服下后离开。”
“老哥说笑了,咱们不是朋友,没必要假惺惺的讲究江湖道义,如果是你孤身一人到铁枪门,我早就让铁大叔带着弟子把你围着剁了。”南宫无衣又喝了一口酒道,“‘断碑手’宋岳乃铁砂掌外门弟子第一高手,‘假罗汉’空明和尚的罗汉拳尽得少林真传,‘潇湘剑客’段玉楼武当剑法不弱于掌教亲传弟子,再加上“断喉剑”张远山和“狂狮”刘猛,随便一个人都能打败我,何况还有李老大亲自坐镇?这种阵容说是为了陪我喝酒谈天,我是不敢相信。”
李老大道:“用毒这种手段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啊。”
南宫无衣道:“唐门一直用毒,一样没有人指指点点。”
李老大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南宫无衣拿着酒坛,故作神秘的道:“杀猪。”
李老大面色阴沉了起来,举起开山刀,笑着道:“南宫公子说笑了,我这儿没养猪,你来错地方了。”
南宫无衣伸了伸懒腰,左手戴上鹿皮手套,右手拔剑起身,眯着眼睛道:“李老哥,作为“蚀月剑”第一个对手,你会感到骄傲的。”
罗鹰在旁面容扭曲,正欲说话,南宫无衣对他道:“罗兄,你并非我的敌人,所以刚才只是切磋,不是战斗。”
话音刚落,李老大骤然出手,手中开山刀自下而上反撩向南宫无衣。他的开山刀乃玄铁打成,刚猛霸道,刀身极重,如果对手以兵器格挡,多半会被他的刀斩断,如果对手用身法躲避,他就可以凭刀自身的重量借力用力,“乱披风”刀法一旦得势便会环环相扣。
南宫无衣兵行险招,他的速度更快,举剑刺向李老大咽喉,李老大不得不救险,抡刀斜砍南宫无衣的剑,南宫无衣顺势转身,使出峨眉剑法中的“回头望月”,执剑削向李老大颈部,同时左手自腰间一晃后向前甩出,李老大担心他打出唐门的毒砂,忙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出丈余,回头看去,却发现空无一物。
南宫无衣笑道:“老哥不用担心,我与人交手一向光明正大,从不暗箭伤人。”说话间剑光飞舞,再次杀向李老大,李老大叫苦不迭,他的刀法讲究一气呵成,不曾想南宫无衣料定他没有兑子的勇气,失了先手,一身力气无处使用,只得被动防守。南宫无衣此刻用的是南宫家的独门剑法,以刺、削为主,出手极快,招招直击要害,有意避开与开山刀的碰撞,不给李老大喘息和变招的机会,眼见就要将李老大逼入厅内死角。
李老大暴喝一声,上身衣物猛然撕裂,碎布灌注着内力击向南宫无衣,南宫无衣使出武当绝技“梯云纵”,身形猛然拔高躲过布条,左手反身向后挥出,李老大已然杀红了眼,以为他又故技重施,依然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猛然觉得胸腹处仿佛被千百只蚊子同时噬咬,手脚也都不再受自己控制,低头一看,已是嵌满了毒砂,他不甘心的抬起头,怨毒的盯着南宫无衣,但是视线很快模糊起来,血自耳鼻眼口同时涌出,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南宫无衣慢慢走回桌前,插剑入鞘后坐在椅子上,将手套放入酒坛浸泡,抬头看向屋里其他人,道:“过来陪我喝酒。”
众人落座,没有人敢抬头看南宫无衣,尤其是罗鹰,更是骇得似筛糠一样发抖。南宫无衣从桌子下拿出一坛新酒,拍掉上面的封泥,自己先喝了一口后放在桌子上,慢慢说道:“我与你们无仇,李老大已经死了,喝完酒,你们就可以走了。”
段玉楼是几个人中最为镇定的,他向南宫无衣拱手道:“南宫公子不追究我等打压铁枪门之事?”
南宫无衣笑道:“江湖中人本就是打打杀杀,靠这个吃饭,诸位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又不是嗜杀成性,自然会放你们走。”
张远山在旁忙道:“感谢公子不杀之恩,公子侠义无双,以德服人,实有老家主当年风采,得子如此,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开心的很。”众人都附和称谢,刘猛却默不作声,他偷偷看向李老大的尸体,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南宫无衣再给自己下毒,于是悄悄拉了拉段玉楼的袖子,想让段玉楼提起话头。
段玉楼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成全。”南宫无衣看向他,他接着说道,“江湖上的恩怨情仇皆以死亡为终止,李老大落此下场实因技不如人,不冤。虽然生前做了不少错事,一死足以谢罪,我想为他收尸,寻个僻静之处入土为安。”
南宫无衣挑了挑眉,摩挲着剑鞘,似笑非笑道:“段玉楼,你胆子不小啊,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段玉楼道:“是我的主意,李老大待我有恩,我被武当派弟子追杀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虽然没有能力保他性命,替他料理后事也算是报恩。”
南宫无衣眯起眼睛,拿起酒坛喝了一口后说道:“李老大杀我铁枪门数位高手,这么痛快的死法是便宜了他,不枭首示众已经是顾全颜面了。不过你也算是忠义,我成全你,你可以选择现在走,我不杀你,或者带着李老大的尸体走,埋好后到铁枪门领死。”他揉了揉太阳穴,“其他人可以走了,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张远山和假罗汉、断碑手三人忙拱手离去,段玉楼默然,惨笑道:“谢公子成全,我现在就去,办完后会负荆请罪,任由公子发落。”
刘猛跳起来大喊:“南宫小子,段玉楼是替俺说的,你不要为难他,我来为李老大收尸。”说着就把段玉楼往外推,“你走,你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俺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以后别忘记给俺上香就行。”
罗鹰也没有走,他看不透南宫无衣的想法,但是总觉得有些古怪,直接走一定会有问题,正思忖间听到南宫无衣问他:“罗兄为何还未离去?”
罗鹰怯怯道:“公子与家师有缘,咱们也算半个师兄弟,既然师父让您跟我交朋友,一定有他老人家的考虑,我不能违抗师命,愿在公子手下效犬马之劳。”
南宫无衣道:“罗兄不用刻意讨好我,曲老前辈的吩咐我一直记在心里,不会为难于你,天鹰盟现在群龙无首,被赶出扬州只是时间问题,你可以回你的组织了。”
罗鹰见他说话时未露出笑容,心中骇然,忙跪下道:“方才我未去铁枪门报信,实属怕铁门主他们枉死,并非背叛公子,好在公子武功盖世,趁机诛杀恶贼,请公子大人大量,看在家师的情分上,饶我一命。”
南宫无衣道:“罗兄不必紧张,其实是我利用了你,你通风报信给李老大,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把我当成了煮熟的鸭子,所以未多加防范,没有一哄而上将我拿下,我才有机会下毒,反败为胜,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帮助。”
罗鹰面色苍白,刘猛忍不住在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罗鹰诈降于你?”
南宫无衣笑道:“我怕死,所以对陌生人很警惕,罗兄之前对我有些过于敞开心扉了,不合常理。虽然我眼神不好,但还是从马车门缝里看到他往地上丢了个物件,所以我将计就计,改变了刺杀李老大的计划,假意让他去铁枪门报信。”
罗鹰道:“输的不冤,公子好手段,告辞。”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南宫无衣道:“罗兄,走之前喝口酒。我刚才拍酒坛封泥的时候又在屋里下了一次毒,再不服下解药的话身体就行慢慢僵硬,只能任人宰割了。”
罗鹰汗如雨下,他原本想要去寻张远山等人联手,现在看来不用了,拿起酒坛喝了口酒,对南宫无衣拱手行礼道:“多谢公子不杀之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再相见,我会放公子一马。”言罢纵身退走。
南宫无衣没有说话,只是又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