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婚的前几日,明长靖忙得不可开交。平日里再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明宣读书,这几日就算皇帝召见他,他也推辞不去。
又是深夜回府,从前一起征战的几个将领、朝中的几个心腹,竟然一并聚在了府中大堂。
他们带来的是内阁拟的“摄政王十大罪”的诏书。
执笔的正是未来皇后的爷爷,李阁老。
明长靖算是战战兢兢走到今天的,当年明宣继位,孤立无援,自己同意摄政之后鼎力相助。尽管权力场上免不了猜忌,可明宣当时只是个孩子,他愿意相信;即使到了如今,明宣多次试探,明长靖也相信这十年来的风雨同行。
在诏书里,明长靖隔离小皇帝和太妃叫“僭越”、杀皇帝的贴身太监叫“不轨”、不帮皇帝射鹿叫“抗旨”……就连断袖,都成了“泯灭人伦”。
可能幼帝和摄政王就是天生的敌人,坐在这两个位置上的人注定相互残杀,早晚而已。
明长靖对自己的人品不太自信,一直以为如果有人先动手,那也是自己。
如今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心腹们劝他乘着皇上大婚,打进皇宫,自立为帝,以他的威信必然能让天下臣服。
明长靖只觉得闹哄哄的。
他又打开那张诏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忠君体国”,仔细一看,字缝里藏着的,都是“谋权篡位”。
明长靖打算创造一个新的记录,史上第一个篡位成功,并且成就帝王霸业的摄政王。
明长靖在皇帝大婚那日打入了皇宫,然后被边关归来的大将军,协同贵妃的哥哥赵统领,一举拿下。
明宣看他的眼神淡淡的,仿佛早就将他这个人看穿。
那百分之几的成功率,凭什么是你?
明宣没有杀明长靖,说他于国有功,囚禁瑞王府,终身不得出。
撺掇他篡位的老朋友,也领了各自的罪名,以后算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明长靖很绝望,可他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去江南、去岭南、去东海、去北……北境还是算了,自己打下来的,那里都是枯草和沙子。
他少年流连秦楼楚馆、赌场闹市;壮年自觉加班,比996更加苛刻;而今软禁王府,被迫成了一名宅男。
这被嫌弃的摄政王的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明宣来见他。
明宣仿佛还记得当年所说的,免去君臣之礼,不让明长靖跪下,还亲自给他端了一杯茶。
这孩子长大了,穿着龙袍也有不怒自威的感觉了。
明宣说:“皇叔,苏太嫔来看你了。”
苏太嫔是哪位?
一位阿姨抱着孩子进来,明长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和自己传绯闻的那位。
等等!孩子是怎么回事?
“想来皇叔这袖子断得不彻底。”明宣说,“朕就不打扰你们二位叙旧了。”
不是!明长靖想,自己本来就是荤素不忌,只是单纯的喜欢美人。可这位苏太嫔……也不知她年轻的时候美不美。
明宣一走,明长靖刚想问问苏太嫔,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苏阿姨的脸色立刻就变得狰狞了起来,她从襁褓里抽出一把匕首,向明长靖刺去。
明长靖多年征战的本能让他躲开,可身体却拒绝执行大脑的指令。
刚才那杯茶……明宣!
正当明长靖被匕首抵着喉咙,也变得一脸狰狞的时候,大将军用剑胁迫着赵统领进来了。
明宣紧随其后。
“你放了朕的皇叔。”
“你放了我的赵郎!”
“你是女人,你先。”
“你是皇帝,你先。”
双方僵持不下。
“要不,”明长靖提议,“一起?”
“不行!”两边倒是一起说的。
“苏太嫔。”明宣道,“瑞王是谋权篡位的罪人,你挟持他也没什么用。如果杀了他,你和赵统领今日也必然会死在这里,还有这个孩子。”
“如果我放了他,你就能放过我们吗?”苏太嫔问。
“朕会放了你们的孩子。”明宣承诺。
“哈哈哈哈。”苏太嫔笑出了眼泪,“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们姓明的都是无情无义的骗子!”
“先皇说会一辈子照顾我,可他食言了,我在宫里这么多年,憔悴了容颜。若不是赵郎,我都不知该怎么过到今日。”苏太嫔又把卡在明长靖脖子上的刀紧了紧,“还有你!我弟弟随我进宫,从小照顾皇帝长大,你说杀就杀了……”
“你弟弟?”明长靖突然想起来,“难道你是宜太妃的外甥的表姐的婶娘的二闺女的邻居家的女儿?”
“不错,我正是为了帮宜姐姐复宠,才进的宫。”
“唉。”明长靖叹道,“我娘也是,可她一辈子都没爱过皇帝,因为谁动心,谁就输了。”
“不要在这里花言巧语了!”苏太嫔咬牙,“你们姓明的,我能杀一个是一个!”
明长靖脖子一凉,他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明宣叫他皇叔,让他不要死。
皇帝的话果然很管用。
明长靖没死,明宣抢救及时。
“皇上这包扎抢救很是专业啊。”明长靖感叹。
“是母妃教朕的,没想到真有一日能用上。”
宫斗全科天才的孩子,果然不简单!
“臣多谢皇上救命之恩。”明长靖从床上爬起来,想跪下。
“皇叔,”明宣扶住他,“我早说过,君臣之礼就不必了。”
明长靖还是坚持跪地谢恩。
“皇叔,你不想问茶水里的药是谁下的吗?”明宣问道。
“皇上也未曾问过罪臣,想不想篡位。”
“可朕其实一直知道。”
“臣也知道。”
明宣笑了:“瑞王明长靖,死于罪妇苏氏之手。朕感其为国不辞辛劳,辅政十载,特赐还家财。”
“皇叔,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所以茶水里的毒到底是谁下的?”江南的一家茶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托着脸颊问道。
“你一定不是我亲生的。”小孩对面坐着的三十岁左右男子嫌弃道,“我早就猜出来了。”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茶馆老板推了推那男子,“什么破故事,还诽谤皇上,赶紧说书去!”
男子叹气,扯了下围在脖子上的方巾,走到茶馆中央:“诸位客官赏脸,今个要讲的故事……”
角落身着华服的少年,静静地听着说书人讲的无聊故事。春风把枝头的杏花吹落到他肩头,他拂下花瓣,起身走入了春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