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传遍了墨安城的每一角落,点燃了整座城市的热情。响亮的号角声,夹杂着喧嚣的欢呼声,也惊醒了正在做白日梦的陈锐。他回过神,自嘲地摇了摇头,抛开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看了一眼药罐,又埋下头去,继续翻看手中的书本。
不多时,陈锐便听到远处大街上飘来一阵阵很有节奏的锣鼓声。尽管住在巷子深处,陈锐还是能清楚地听见一个雄壮浑厚的男人声音,正一遍遍重复呼喊着同一句话:“今日申时,陆宗师驾临米市坝,举办讲学。”
之前听到号角声,早已准备妥当的男人们就已经急匆匆地带着孩子跑出去了,留守在家的女人们也趁着天气不错,搬出各家的洗衣盆,正扎堆凑在天井旁,如往常一样,一边洗衣服,一边聊着家常。
社区八卦协会积极分子李家婶子喜笑颜开,抢先发言:“还真是呢!菩萨保佑,这次咱们总算抢了个先。这事儿啊,说起来咱们还是沾了锐哥儿的光呢。”
“可不是嘛?”周家嫂子一边嗑着瓜子,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要不是锐哥儿住这里,人家唐皓怎么会专门跑到咱们这里来?我家那男人也真是的,让他早点走早点走,他非要在家磨蹭那么久。若是这样都去晚了,有他后悔的!”
郑婆婆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用手中的蒲扇指了指陈锐,瘪着嘴赞叹道:“你们看看锐哥儿,多孝顺的孩子,真是难得啊。”
“可不是嘛?我家那小子能有锐哥儿一半懂事,我睡觉都能笑醒啊!”周家嫂子又附和了一句,转过头来看向陈锐,打趣道:“锐哥儿,你今年十六了吧,这年纪也不算小啦,你和唐家小姐啊,街坊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别看唐家现在是有点钱,倒过去十年,还不是个破落户。也就是靠着宋国亲戚的帮衬,最近这些年总算是起了家,还只能算个小富之家罢了。你可别嫌婶子多嘴,这事儿啊,那是宜早不宜迟。东街的“肖媒婆”是我远房老姑,她做了大半辈子媒婆,帮着牵了无数红线,这行当里可算是叫得上号的人物。婶子起个头,只要你娘同意,我就把老姑请来,去米铺给你跑一趟,怎么样啊?”
周家嫂子口中的“米铺”,就是刘记工坊对面的丰年米铺。米铺唐掌柜的宝贝女儿名叫唐彩儿,今年十五了,人长得水灵,没事儿就喜欢钻到隔壁的工坊里去玩。比起唐家堆积如山的白米白面,对面的工坊可就有趣多了。刘记工坊里只有陈锐跟唐彩儿年纪相仿,唐彩儿自然也就跟陈锐走得最近,每日里就坐在陈锐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做活,时不时帮着递递工具,或是倒倒水什么的,唐家小姐,在这里却做一个木匠的一个小跟班,还甘之若饴。
最初,两人都只不过是小屁孩,他们整日里腻味在一起,大家并不觉得什么问题。可好几年过去了,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一个长成结实健壮的小伙,一个化作亭亭玉立的姑娘,每日里却还这般亲密,大家看向他们两人的眼神就渐渐起了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工坊里的刘掌柜和师傅们,甚至是周围的街坊都开始打趣这两个孩子,问的问题也都一样:多久能喝到他们的喜酒。每当这时,唐彩儿总是满脸通红地躲在陈锐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而陈锐则是傻笑两声,三两句把话题扯到一边去了。
外人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提杂院里的这些婆婆妈妈们了,自然更是对于陈锐和唐彩儿这对玉人儿的八卦格外牵肠挂肚。比起农村里整日劳作的妇女,这些城市中老年妇女们有更多的闲暇时间,除了每日里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谈论家长里短和坊间八卦,另一大爱好就是给人牵线拉媒了。其实周家嫂子早就试探过陈母的口风,不过陈母坚持推说自家贫寒,配不上唐家,而且私下也叮嘱陈锐跟唐彩儿保持距离,不要影响了人家女儿家的声誉。也许是感受到了陈锐的刻意疏远,渐渐的唐彩儿也很少去工坊了,关于两人八卦的热度也降低了很多。
“锐儿,药熬好了吗?”
陈母推开门走了出来,为陈锐解了围,笑盈盈说道:“周家嫂子,我家里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唐掌柜家大业大,彩儿也是个好姑娘,我家锐儿实在难以高攀。以后这事儿啊,还请大家别再提了吧,也免得影响了人家唐家千金的名声,大家说是吧?”
周家嫂子吃了根软钉子,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讪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瞧我这张破嘴!陈大嫂说的在理,这事儿啊,以后我们就不提啦。哎哟,今儿天气还真不错,我去把被子拿出来晒晒,你们先聊着啊。”
其他妇人见周家嫂子都撤了,也都很识趣地换了话题,不再提陈锐的事儿了。
知子莫如母,陈母刚才只是轻轻一瞥,已将陈锐眼中掠过的那一丝失落尽收眼底。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小声吩咐一句“回屋吧”,便转身向屋内走去。
回到屋里,陈母坐在桌前,又让陈锐关上了门,打趣道:“锐儿,娘看你平日里嘴巴也不笨,怎么刚才却一言不发呀?”
陈锐苦笑一声,说道:“她们那些长舌妇,越是搭理她们,她们就越来劲。我只要不说话,她们没趣,自然就散了。”
陈母点点头,却又小声问道:“锐儿,最近彩儿小姐还去工坊吗?”
陈锐眼中有一丝黯然,轻声道:“前些天听她说,她宋国的姑妈给她派个老妈子,说是专门过来管教她的,她很不喜欢。不过从那天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陈母眯缝着眼睛,问陈锐道:“锐儿,在这事情上,你可曾埋怨为娘啊?”
陈锐连忙摇头道:“当然不会!娘,您可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我们家和彩儿家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从来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和彩儿也只是朋友而已。”
“你说的对,唐家和我们陈家的确是门不当户不对。唉…”
陈母叹了口气,回到里屋,捧出一只五尺长两尺宽的锦盒。华贵的造型,精美的工艺,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的金线镶边,锦盒看上去跟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陈锐拉开房门,将阳光放进屋里,又赶紧将桌子仔细擦拭一遍,这才从母亲手中接过锦盒,小心地摆放在桌上。陈母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件色彩艳丽的大红嫁衣,坐回到竹椅上,拿起针线,低头感慨道:“朋友好,朋友好啊。你们现在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你也不想让别人说唐彩儿的闲话吧?”
见陈锐没有回应,陈母抬头望去,却见儿子正盯着嫁衣发呆。陈母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嫁衣,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好啦,不谈这些了。你快去看看,外面的药是不是熬好了?可别耽误了正事儿。”
“哦,我去看看。”
满脸通红的陈锐夺门而出,站在门口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炉子上的药罐,又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稍微舒缓了心情。坐回到母亲身边,陈锐依然埋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还有一会儿呢。”
看着陈锐羞赧慌乱的模样,陈母笑着摇摇头,也埋下了头,一针又一针地在嫁衣上编织起美丽的图案。
这件嫁衣是陈母最近接到的一个大单,雇主是丰祥布庄的冯掌柜。冯家千金下个月就要嫁入将门卢家,这在墨安城已是人尽皆知的大新闻。开心的冯掌柜出手阔绰,不但给了陈母一笔不小的定金,还声明若是能提前完成,除了该有的报酬之外,还会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虽然奖金丰厚,但陈母并没有加班加点地赶工,而是和往日一般,每日里只在早上和午后各绣上一个时辰。好在冯掌柜给的时间很充裕,即使每天只工作两个时辰,陈母也自信能够提前半个月完工。
对于即将到手的报酬,陈母早早就计划好了,等拿到了报酬和奖金,他们母子不但能彻底还清债务,剩下的钱足够买下这两间瓦房,就不用再担心会被人扫地出门了。
狭窄简陋的小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偶尔听到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温暖明亮的阳光洒入简陋的小屋内,沐浴在陈家母子二人身上,描绘出一幅温馨感人的幸福画面。这看上去颇为简单寒酸的小小幸福,却是如今乱世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