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镇背靠狼爪山。
狼爪山山势并不算是巍峨。林木深深,终年长青,鸟虫走兽极多,经常有猛兽出没,敢进出狼爪山的只有住在山脚下的几个猎户。
环绕天狼镇的那条殊水河,起源是狼爪山背侧的一个被称作龙幽湖的宽广湖泊。
因为小镇地界之内的风调雨顺,旱涝灾害好像从来就不在小镇人民的印象之中,殊水河流水潺潺,没改过道,也没断过流。
横架在殊水河上的是被小镇百姓命名为东桥、西桥的两座石礅梁桥,这两座桥的主梁都仅有三孔而已,长约七八丈,宽不过一丈,普通的静定结构,用料仅仅是狼爪山山间的石块,桥栏上也没有任何的雕刻。
唯一特别的是这两座桥梁自建筑后就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经受日晒雨淋之后连裂纹都没有一条,只有桥面被人走畜踏打磨得比较平整,也算得上是一间怪事
就这么两座石桥,只要有外乡人到来,无一例外,都会站在两座桥前停留一会儿,然后步行进入小镇。
现在又有两个人站在这桥边。
朱上庸和勾成敬贤站在桥外,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尤其是朱上庸,额头上都渗满了细密的汗珠,如果换成是那些普通的小镇居民,根本看不出他们此时的异状以及他们此时面对的压力。
原因在他们身前那块几乎等人高的白玉石碑,白玉石碑通体晶莹剔透,石碑的中央是一个鲜红如血的镇字,方正遒劲,铁画银钩,一股横扫荒宇的霸道气势从碑中醒来,仿佛要将二人碾碎。
勾成敬贤目光一亮,然后猛然间后退几步,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打量着这镇字碑。
勾成敬贤抬起手臂,在他的手背上,浮现出一个红色的狼头形状的图腾印记。
他心中松了口气。
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被告知,这是外人进出天狼镇的最后一个考验。他们这些人需要在这块小镇普通居民看不见摸不着的镇字碑前,拿到一个狼头图腾。
这个狼头图腾将决定他们在最后时限能否安全出去。
历史上那些没能离开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没能拿到狼头图腾,然后被天狼镇镇压在此。他们可没有悟道境这种能停留在此处的恐怖修为,留在这里等大门一关,此方天地的大道规则会直接将他们这样的抹杀。
天狼镇中有规矩,只要他们这种小辈不是自己找死去犯忌讳,那些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存在就不会去杀害他们。
小镇的普通居民对他们也没什么威胁。
现在只要防备其他外来人就行了。
这才是勾成敬贤松了一口气的真正原因。
勾成敬贤将视线放在了朱上庸的身上。朱上庸脸色已经开始有些苍白,看样子并不好过,每个人在镇字碑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他也不确定朱上庸看到的什么东西。
朱上庸突然重重咳嗽了几声,踉踉跄跄开始往后退,勾成敬贤一个箭步向前扶住眼看就要摔倒的朱上庸。
“谢了。”朱上庸气虚道。
勾成敬贤面无表情,道:“我应该谢谢你,要是你没拿到这个印记,我才有些为难。”
朱上庸笑了,脸上多了几分真诚,“纠结杀不杀我,让你有些为难吗。”
勾成敬贤嘴角微微勾起,道:“我这人恩怨分明,也比较讨厌选择。你不要让我有选择是否杀你的机会,那样的话我只会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问心局。”
他这句话没有在开玩笑。
勾成敬贤已经看到了,朱上庸的手背上同样也浮现出了一个狼头印记,要是朱上庸没有拿到印记,他真的会考虑是否杀掉朱上庸。
天狼镇内十分残酷。
这是护送他们这是十一个人进入天狼镇的那个蒙面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能获得资格进入天狼镇的人俱是人中翘楚,哪怕是祖上没有人来过天狼镇,在稍微了解天狼镇规则之后都明白了这残酷二字体现在什么地方。
八荒大陆最顶层的圈子其实也就那么大而已。在每个人都有深厚背景的情况下,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价值要来得大。因为迟早会有合作的机会,合作共赢比相互伤害要好。
世家公子出去交际是为了跟别人产生交情,但是很多时候两人之间有没有交情其实根本不是那么的重要。
只要自己的家族势力还在,说自己是对方的朋友,对方都不会否认。哪怕相互之间都给捅了对方一刀,只要对方还没倒下,也一样会笑着说彼此是好友。
但是在天狼镇内不存在这种情况。
天狼镇内经不起试探。
这里存在的好处和收益,足够让最有涵养的人去撕破他的脸皮。
第一项已知的好处便是天狼气运,对于生活在小镇上的普通居民来说,如过没有其他的意外,从呱呱坠地到结婚生子,再到最后的垂垂老矣,一辈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的鸡毛蒜皮,几句话说都说得清楚。
他们毕生都将与这镇内的奇诡谲迷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会遇到的意外只有一种。
梦见天狼。
能够见到天狼的小镇居民将和来到这里的外乡人一样,逐渐看清楚潜藏在小镇的诸多不俗之处,能看见这块神秘莫测的镇字碑,能看见栖息在小镇中间那棵梧桐树树冠上的凤凰,能看见矗立在小镇一侧的九根巨大石柱上光华流转的玄妙字符等等珍贵机缘。
当然仅仅是看到而已。
这样的人一生都将受到天狼气运的眷顾,福缘、资质都在原本的基础上大幅上升,甚至会和天地大道更加契合,有百益而无一害。
这种人如果放在外面便是修行路上稳妥妥的上等璞玉。
可要是放在天狼镇里这样的小镇居民,只能是白白招惹祸患。
因为杀人能够夺运。
放大些范围来讲,不管是小镇居民还是外乡人来说,都是如此。
外乡人比小镇的居民获得天狼气运要更加简单一些。
有两种方式。
一是自动吸收,自进入天狼镇地界之后就会有气运加身,靠自身吸收这气运没有方法和定式可言,能拿多少全靠自己的资质和缘分。
二是杀人夺运,杀梦见天狼的小镇居民以及其他的外乡人,前者收益更大,可是能梦见天狼的人很少,还需要盘查,耗费时间,后者同样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天狼气运,也是获得气运的不二之选。
勾成敬贤没有想去杀害小镇居民得到天狼气运的念头,自己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落袋即安。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很高尚的人,手上沾染的鲜血也不少。如果这小镇上的人是和他有死仇,叫他杀穿一条街他都不会去想太多,可要是为了去获得这天狼气运而去杀害这些素未平生普通人,他觉得很脏,这种事情他干不来。
他也没想过主动去杀害朱上庸,可如果刚才朱上庸没获得狼形印记,在明知朱上庸必死的情况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动手。
进来的每个人都签了生死自负的契约,契约上的因果线能够隔断世族下在自家晚辈身上的烙印。各个家族或是宗门也签有契约,生死由命、各凭本事、绝不追究。眼下四下无人,连桥都没有跨过去,如果动手,是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丝毫后顾之忧都没有。
这样一个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机会,勾成敬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选择杀还是不杀。
财帛动人心,这是真正的至理名言。
人心是最坚固的也是最脆弱的,勾成敬贤就是知道这个道理,才不想有这个选择的机会。
朱上庸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丝毫要怪罪勾成闻刀有的意思,如果先拿到狼头印记的是他,他也会在一旁看勾成敬贤是否有拿到印记,然后再决定选择是否动手。
朱上庸运转体内运气,调理内息之后,脸色逐渐好转,示意不用搀扶后,试探性道:“问你件事,你可以不回答,你在镇字碑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勾成敬贤略微一沉吟,坦诚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我看到的景象是古时候的天庭,也就是现在的天枢院,以及天外天的大概面貌,还未飞升便有幸窥见天外天,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了。”
朱上庸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决定据实相告,苦笑道:“我看见一个盘坐在星河之间的巨大背影,无数玄奥的文字流转在那个背影之上,即便是以我的定力,也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深陷其中了。”
勾成闻刀面色微凝,他听说过在观悟镇字碑的时候,每个人脑海中出现的画面不尽相同,天枢院早就有言,出现的大多是上古时期,发生在封绝之战以前的事。
那个出现在镇字碑中的背影,必然大有乾坤。
他心中有个猜测,缓缓道:“莫非是被尊称为古禁子那位?”
朱上庸沉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就是古禁子。”
当然有件事朱上庸没有点明出来。
他原本早就能够顺利拿到那个狼形印记,在观想时他突然心血来潮,想看清出那个背影的正脸,调动心绪去翻转观想中的那个天地,费尽千辛万苦后,居然真的让他看清楚了。
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差点没能走出来。
朱上庸觉得最恐怖的地方,是他在看到了古禁子的同时,古禁子也千真万确看见了他。
他当时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冒冷气,因为清清楚楚听到古禁子对他说了两个字。
“禁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