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院子中,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模样的人正在洗茶煮茶。
院子不大,青石板铺就,一坐木构黛瓦顶的单檐四角亭子,镂空挂落,雕花月梁,亭子中放有一方石桌和四个石凳,墙边种有齐墙高成排紧密的青翠竹子。
中年人端坐其中,倒也有显得有几分雅致。
中年人斟茶的手极稳,从最开始的温茶器到最后的出茶,动作一丝不苟,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半点瓷器磕碰的声音都没有。
“你这煮茶的手艺也算石登堂入室了。孰能生巧,果然天底下只有这一条路走而已。”
勾成闻刀爽朗笑道,丝毫不见外,步伐稳健,从外面走来直接坐到了中年人的对面。正好落座,中年人正好将他面前茶杯的两个茶盏斟好茶水,然后轻轻推到勾成闻刀身前。
“见过了自家后生,这么高兴吗?”
勾成闻刀拿起杯子慢慢饮了一口,他以前喜欢喝酒,图个热闹,现在却喜欢喝茶,图个清静。
“还行,算是对我胃口。”
中年人叹息了一声,道:“人比人气死人,连你勾成家都有后辈进来,想我灵岳宗在上古是三大宗之一,即便在我那个时代也是算得上是八荒大陆的顶尖宗门,可自我入天狼镇后,就再也没有后生晚辈能够进来此处了。”
勾成闻刀不乐意了,叫嚣道:“什么叫连我勾成家都有人来?你任笑官说那么多,不就是祖上阔过嘛,那又怎么样,现在咱们不也一样坐在一起喝茶。”
任笑官没好气道:“就是因为咱们坐在一起喝茶,我才觉得郁闷,你勾成家来八荒十二洲才多久,而我灵岳宗屹立在这八荒大陆又有多久,你也不想想。”
任笑官顿了顿,感伤道:“我自幼生长在灵岳宗,灵岳宗就是我的归属,若是我已经闭眼那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我还在这里。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家宗门逐渐落寞更让我觉得伤心的了。”
勾成闻刀点点头,确实如此,他待着这里这么些年,虽然没有想念过勾成家的什么人和事,但是未尝没有想过有争气的后生来找他,那可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基业啊,一辈子的辛酸苦楚都在那上面,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但是进入天狼镇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方法有两种。
一种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首先得过中枢院那一关,如今是中枢院在外面看守天狼镇的进出口,不是十二洲的的顶尖势力连见入口的资格都没有。
其次要付得起买路费,给得出足够的天灵地宝让盘踞在天狼镇头顶的天狼点头,要不是顶尖势力,这笔买路钱就足够十二洲一般的世族掏光家底了。
满足上面两个条件,还要看让什么人进来,那种烂番薯臭鸟蛋想都别想,连门都没有。
二十二岁以下,破窍境开窍穴三百六十以上,这样的人才能平安无恙的进来。这种根骨放眼整个八荒大陆都属于天资卓绝、凤毛麟角的哪一种。
即便这样还不够。
还要在小镇东西桥头观想镇字碑,拿到狼头印记,这才有出去的资格。
一共四关,两关看外,两关看内。权力、财力,根骨、心性。缺一不可。
灵岳宗这么些年都没人能进来,说明灵岳宗已经开始后继无人了,后辈子弟青黄不接是宗门开始落寞的一个重要特征。
另外一种进来的方法就比较简单了。
不管是谁,只要有悟道境的修为就能越过中枢院进来,进来后出不出得去另说,反正天狼镇这个地方存在开始,一直到现在,以悟道境进来然后又出去的人一只手都能数清。
上一个出去的人还是几千年前的事。
任笑官活到现在,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够出去了,只希望灵岳宗能来个人见他,将他在这里的见闻带回去,并且将他这些年对修行路的感悟和对灵岳宗传承的推演成果带回去,这样也算对得起宗门。
不仅是他,镇上其他的一些人基本上都抱着这样差不多相同的心思。
落叶从树上掉下来,最后还是要落到泥土里的。
勾成闻刀眼睛一转,语重心长道:“没什么好感伤的,我的后生不就是你的后生,我都不跟你见外,你跟我客气啥?”
任笑官盯着着眼前这个没安什么好心的老头,喝了一口茶,冷笑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让我随便传几个我灵岳宗的秘术给那年轻人?那要不要我再跟着你多下一点注?”
勾成闻刀完全没有任何被人揭破心思的尴尬,伸手就去拿茶壶,豪气干云道:“这么说就伤感情了,我是那样的人嘛,可冤枉死我了,罚茶!你给我多罚几杯,我绝不推辞。”
任笑官呵呵一笑。
伤老子心,还想坑老子传承,以前蹭酒来劲也就算了,现在跑过来蹭茶又他娘的是一把好手,要点脸行不行。
任笑官把茶壶往后一拖,骂道:“快点把你那副见不得人的嘴脸给老子收起来,信不信我给那年轻人偷偷下绊子!让他脱层皮!”
勾成闻刀一手扑了个空,倒也不恼,嘿嘿道:“随你,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吃点教训总归是好的。反正我事后有的是办法让你吐点好东西出来做补偿。”
“你现在是真不要脸了!”
任笑官摇摇头,气笑道:“话说,你对你那自家后生还真是有够上心的。提醒他不要忘本,要他小心家族内部的人也就够了,又把他和那个跟他一起进来的年轻人绑在一起,最后还提醒他们在这里要小心。怎么,生怕他死在这?”
勾成闻刀点点头,坦然道:“当然怕,就算我什么都不给他,起码也不能让他死在我的眼皮底下吧。
我们这些人又不能出手,真有个什么意外,难道要我把我那两个徒弟搭进去?我不能做第一个坏规矩的人。”
任笑官神色凝重道:“你也知道规矩不能坏,三次假借禁锢那个年轻人,警告那些盯着你的人,效果倒是不错,可你差不多就损失五十年寿命了吧。加上你在这次押注的寿命,要是这次你输了,你还有多少年可活!”
勾成闻刀苦笑道:“不止五十年,足足五十五年,我也没想到那家伙……”
任笑官脸色一变,猛然喝道:“慎言!!”
勾成闻刀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往亭外拱了拱手,沉声道:“是在下失言,还望海涵!”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竹叶簌簌声,并无任何异常,倒是茶壶里的茶没了。
两人面色这才有所好转。
任笑官已经没有了喝茶的兴致,直接一口将茶盏中的茶水全部喝完,道:“除了那些人之外,你应该也知道那个臭小子也在盯着你吧,那小家伙浑水摸鱼的本事还真是一绝,要是不是我一直留心,最后摸到了些苗头,还真被他躲过去了。”
勾成闻刀也将茶水一饮而尽,道:“就是知道陈止那小子在,我才出手的,要不然我何苦废这么大的气力。”
任笑官恍然大悟,震惊道:“没想那个小子在你心中评价如此之高,我之前以为你下注在他们身上只是想赌一把大的,你现在这是觉得一定能赢了?”
勾成闻刀笑道:“没那么夸张,如果一定会赢就不会有这场赌局了。我之前会买那些小子活,也仅仅是直觉而已。”
“那些小家伙简单不到哪里去,这么些年一直隐而不发,不会只是等死而已。那些小家伙已经藏不住了,我们知道这一点,他们自己知不知道?我没有赌别的,我只是赌他们知道自己藏不住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这些人顶死就是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些所谓的外乡人的人在小镇上生活十天,看着他们抢机缘,夺气运,寻宝物,就算是争个头破血流,他们也会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罢了。
只要不是自家后辈在夺取机缘,招惹不到他们头上,任凭事态如何发展,都与他们无丝毫瓜葛。
但这次偏偏有一个天大的意外。
那家伙突然跑出来说小镇上其实一直存在着几条漏网之鱼,浅水滩已经藏不住这些鱼了,这一次不得不露头,还美曰其名说为了感谢他们这些人住在天狼镇,特意借此机会开个赌局。
赌那些鱼儿能不能活得过这一次天狼镇开门。
赌注嘛,就按寿命算,反正在天狼镇内,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唯一金贵的也只有寿命了。
按照那家伙的话,赌不赌,赌多少,全凭自愿,反正这场赌局就跟抛铜板一样,本身也没有多少技术水平,除了选择作壁上观的人,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有输家和赢家。
赌那些鱼儿的命,也赌他们的命。
赌还是不赌。
整场赌局下来只有几点要求。
其一,观棋不语,不管是下了注的还是没下注的,不能泄露赌局的任何事给棋盘中的棋子。
其二,知道赌局的人不准以任何形式或者手段提醒和指点外乡人关于鱼儿的任何线索。
其三,禁止知道赌局的人以任何形式从中作梗,破坏赌局。
其四,知道赌局的人只能与另外的一个人交流有关赌局的信息。双向选择,一旦确定,不得更改。
其五,买定离手,不准后悔。
赌局出现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那个时候连是哪些人进来,会进来多少个,包括那家伙口中所说的那几条鱼儿具体指的是谁,都没有人知道。
并且在那个家伙的有心操控之下,其他人压的是死是活,到底有多少人下注,其他人下了多大的注码,也都一概不知。
这样莫名其妙的赌局,在短短时间内敲定了下来。
按照那家伙说的话,全部人都参与进了这次的赌局。
勾成闻刀也是事后找到了任笑官,两人都声明自愿后,才知道两人的下注情况。
任笑官下注百年,勾成闻刀下注两百年。
都买鱼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