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尊”主体的最终降落，分离及对接试飞宣告顺利完成，随后八架“夜神”也将各自返航。不在对接状态下降落，是考虑到起落架强度而为之。而在起飞时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能够以一个整体的形式一次性推力全开，升空奔赴战场。
刚从“天尊”上下来，林峰单手提着头盔进入电梯，升到他办公的负一层——工厂层。进入紫色顶机库里，他一边走向办公室并一边朝着电脑前的一个工作人员打了一个响指，那人手拿一叠文件很快在林峰进入办公室前追上了他。
关上门以后，林峰突然觉得脑子里进来一种强烈的念想。这让他直冒冷汗，靠在门上过了许久才疏缓过来。
他向来觉得在所有“没有根据的坚定信念”里，“启示”是最不靠谱的一种——即便身在公社，也没法改变这一事实。好歹“传统”和“权威”至少还有经验作为支持，而这种被“启示”了的感觉不免让人觉得空穴来风。
但这个念想始终迫使林峰去担心项目会朝着预想之外的不利方向发展，甚至他可以回忆起刚才进入办公室时，那一道径直射入自己额头，却又仿佛不是亲眼所见的白光。
可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易欣的身份，是在北半球人类联盟的航空公司CEO之子。原本同这种富家子弟合作，卖个专利就已经够吃吃玩玩一阵子了，
而且，出售专利以后，还能继续被公司聘请参与后续产品的研发，最起码还能够享受高薪，并保持不低的生活标准。
再而且，按照投资公司的合同把对相武事务所的相关义务都履行完毕以后，他们还同意继续免费提供生活助理给自己，这个助理还是投资公司老总的妹妹。
再再而且，前几天还因为对方的主动，和这个妹妹的关系也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其实是想说，即使是直觉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外在因素的影响。
唯一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事情就是那个“再再而且”了，但两者之间明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总之，在他看来目前已经是一种比较理想的生活状态了。如果今后领雾能够进入实际运用的阶段，塞利航空愿意容他继续任职道也不错。或者系列交付后就离开公司，能和真芝回到J公社，两人一起搞点感兴趣的产业，也算是顺利进入安稳的退休生活了。
“那或许是自己以外的人？”林峰不禁要想想部门里另两个戏份够重的人。
要说易欣，由于林峰的加入为其打通了最困难的关节，他自然对这个项目的细节越深入越感兴趣。至于长风茂次嘛，虽然一开始被弄到“夜神”里的那会儿并不太情愿，但第一次实战到现在的表现看来，他始终保持着跟着项目直到全部完成的积极性，未来也是很有希望的。
最大的障碍还是来自林峰的内心，这次“天尊”的领雾系列飞行测试成功，易欣一定会去向他的爸爸易塞利再要一次实战任务。如果这一次任务被成功批准的话，以“天尊”这样战略级航空器的战斗力，其结果不是击落几架飞机还能给对方留下跳伞机会这么简单了，这次林峰骑虎难下必然亲自参与。
制造杀人工具，又不想杀人。这和既喜欢品尝牛排，又看不得屠宰场牲畜们的惨象一样。虽不能对人性要求太过苛刻，但从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他回想起当时在业界论坛里宣传发布会的时候，用意还是想多得到民用厂家关注的。既然领雾被军方采用，这时候还抱有天真的想法，被说成伪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但是再让林峰从头开始去做其他事情，他自己可没自信能再做到这个程度。
“试飞报告看得怎么样了？”突然那个对项目最感兴趣的鼻子闯了进来。
“你进我这从来都不敲门的啊？”习惯了易欣风风火火的行动，林峰随口一说。
本来在办公室里就没什么时间开小差，就算开了，以他的身份也没什么问题。见没什么损失，日子久了对他闯入办公室的反感倒是已经逐渐变成了戏谑，所以口气中也带点玩笑。
“我一开门就说话，效果不是一样么？我又不会偷偷进来绕到你后面。”易欣摆了摆手继续说，“哎，我问你报告的进度呐，看不完的话我帮你一起看看呗？”
听他这么说，林峰顺手把右边一堆半个手掌高的A4档案袋推往他的方向：“看吧。看完别给我弄乱了，记得再放回去。”
易欣从档案袋里抽出文件，随便翻了翻，稍带点嫌弃地说：“哦，还这么多没看呢？”
林峰指了指左边另一摞文件，说：“那些都是看完的，是给你的两倍还多呢。”
于是易欣只好闭嘴开始翻阅剩下的一大半。林峰猜他现在没有心思进下来看材料，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他放下资料，揉起自己的鼻梁来。
林峰见他今天状态不佳，就换了目标，说：“以前的不想看也行，但是今天的对接试验不是你的浪漫吗？结果虽然是成功的，但你不想马上确认一下细节？”
易欣在这一份资料上也没有停留太多时间，也只是随便翻了一翻。
林峰见他反常的样子就问：“这不像你啊，之前都那么谨慎，今天怎么像是很没有耐心的样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不行了，我装不下去了。”易欣突然嚎叫了一下，虽不大声，但能听得出他的抱怨情绪，“我当然想看结果，不过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再这么悠闲了。要是像地底下的曾诺人那样中立也罢了，可我们长期以来没少受欧莱奈部落骚扰啊，上次的实战说是测试，但实际上也是拦截企图轰炸我们腹地的敌机呐。”
林峰：“可奥利佛·米勒中校不是说原则上不允许我们参与战略决策么？我还是想专心搞搞研究就好。”
易欣：“你难道觉得这种事情只交给那些军人就够了吗？”
“可他们是军人呀，难道不应该把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吗？”
“你这么想可就把欧莱奈人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就连同为海底人的星球联合国会都要打，就是一些没有原则的亡命之徒。”
“倒也没错，可你想说什么？”
“你想，现在军方只把战斗力用在已经看见的威胁上面。而地面的温室和海底的穹顶城目标这么大，又没法短时间内撤离。要是欧莱奈有了什么新武器直接攻击这两种地方，我们又没法抵挡的话，你以为会怎么样？”
“不过相比起海底穹顶，到确实是地面的‘温室’更容易受到你说的攻击，比如来自太空。”
“所以现在乘欧莱奈还只能做出小规模的攻击，我们就应该早一些把领雾扩展到别的军种，特别是海军。但是，没有成果的话，神谕机制能再这么顺利地给我们配合？那都是有条件的。”
林峰：“这个和用什么方法测试不也没什么关系吗？”
易欣：“有关系，如果只想着在后方做实验，而不是直接从战场上获得数据。这样每消耗一天，我们就更陷入被动一点。既然没办法监视欧莱奈部落在海底的所有动向，那么扩大战果才是对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最大的贡献。”
林峰等他说完，干脆放下报告。倒不是因为易欣的话多么有道理，而是觉得他反常的情绪一定有原因。
林峰知道这是两人之间少有分歧的地方，必须谨慎处理：“你也先别激动，不如听听我的想法。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战场上的新生事物，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我倒是觉得最好是能够在后方完成设计，然后交给前线的别人去使用，而不是自己。”
易欣摇了摇头，语气就像是不容反驳：“这个，不可能了。”
“怎么讲，你是不是在老爷子那边碰到什么阻力了？”林峰说。
见自己的想法已经被看透，易欣也卸下了憋着的一股劲，说：“下一次行动倒没什么，只是我想进一步利用反重力技术提升战机的机动性，被我爸爸否决了。”
听到这个，林峰有点意外，就继续问：“是么？什么原因？”
“他觉得我现在就接触实用型反重力技术，太早。早么？我就是想搞个能合体的东西出来，可夜神的折叠性能就连变形都算不上。战机要具备空中对接能力就得增加很多结构，要同时保证强度的话，重量将会相应大幅上涨，所以我就想把反重力技术加入进去，好增加机体在空中的灵活性。但我爸却说我目前先搞个球就行了，可是只搞个球我还搞个球啊？”
林峰憋住笑，问道：“可是你爸爸为什么这么反对你搞反重力呢？”
“他说，操控重力就是操控时空的第一步。说神迹大多是时空的可控改变，我还太年轻不能这么早接触神迹。”
林峰若有所思：“神迹啊……所以你想看看等到成品出来后老爸会不会改变态度，结果申请打上去见几天没回音就再上去问，然后就被他骂了顿回来了？对不对？”
“对。”
“可这和领雾并没有什么关系呀。”
“是没有直接关系。”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爸和领雾视没关系，但对我来说，反重力技术是需要结合领雾来充分发挥性能的。这就有关系了！”
“那我们就不能先开发只使用领雾的机型吗？”
“如果只是单纯依靠领雾来改善操控的话，对于一个飞在天上，重量接近20吨的金属块来说，还是跟不上人的反应。”
“好吧，所以你需要革新的机动系统配合革新的操控系统，来得到一个整体的革命性优势。可是，以现在只具备领雾技术的机体，你准备通过什么来说服你爸和军方高层？”
“你只要记得，下一次战斗的时候我要测试‘天尊’的导弹发射平台，你一定要把所有导弹都用完。”
“就这样？”
“对，就这样，就这样！”
“不对，你有事情瞒着我。”
“好吧，你说有就有了，但我现在不能说。”
“连我都不能说？那我换一个问法，后果是什么？”
“可能会连人带飞机都被海军接管吧，时间现在也不好说，全看神谕的高层想怎么处理了。”
林峰静下来想了想：“难怪你说海军啊……可既然会被接管，那不就能够达到你说的把项目扩大到海军的目的了吗？”
“那不一样，我们凭借实力扩大到别的军种，那是我们说了算。让他们来接管的话，我们就会失去主导权。”
“为什么会有整个部门都被接管的可能？看来你脑子里想着一个足够威胁到管理层的想法。不行，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能答应你。”
易欣则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总觉得他这个时候肯定还想再说点什么。
突然，易欣绕到办公桌里面，半蹲着用双手捏住林峰的肩膀，“好吧！我就告诉你吧，是名字。”
“名字怎么了？”
“我们公社是一神论的。”
“对，J公社也是啊，可也并没有限制给战机取代号呀。”
“那就是你不了解我们了，天尊，夜神。我们还没有开放到能够接受这样的词汇。”
“可当时在采用这些名字的时候，你并没有反对呀。”林峰为了不要刺激到易欣，就继续说，“我不是往你身上推卸责任。但既然我们用这个名字都这么久了，后面的问题相信也可以逐步解决的吧。”
“不不不，我来不及了。你一定要帮我！我可以给你和郁真芝更好的待遇。”
“易欣，可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来不及？”
易欣的神色开始越来越焦急，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林峰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与往常相比如此反差的表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易欣说出一个词语：“启示，我得到启示说，我的寿命即将结束，而且会死得非常惨。你难道就没有经历过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光带着一个念头强行飞入自己的大脑一样？”
林峰想起方才那一闪而过的不详念头，因为毫无根据而无法说出口，只是连连摇头。
从易欣嘴里飞出的字眼已经可以用祈求来形容：“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帮帮我吧，我不想投入这么多的梦想就此破灭。虽然合体这种东西已经很假了，但是我们不是再不容易也已经快要完成了吗？”
从易欣嘴里飞出的字眼已经可以用祈求来形容：“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帮帮我吧，我不想投入这么多的梦想就此破灭。虽然合体这种东西已经很假了，但是我们不是再不容易也已经快要完成了吗？”
放到过去林峰是不信普通人得到神的感召这种事情，会离自己那么近。但今天不一样，这可就是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
他只是弱弱地说：“那我又该怎么帮你呢？”
易欣一听有门儿，就马上拿起林峰桌上的平板电脑，打开地图，说道：“在I公社海岸线东侧有一个被欧莱奈部落占领的地面城市，那个城市没有名字，只有代号E15p。是它们在地面的飞地，只要让那个城市瘫痪，就可以重创欧莱奈海底部分与地面的资源脉络，如果这次作战能够成功我的‘天尊’，不！我们的！我们的‘天尊’就可以得到神谕机制的认可了。”
“你说E15p是一座城市，那就是说即便是欧莱奈部落的人，那里面也有很多平民百姓吧，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那个城市是他们靠武力抢去的，根本没有什么平民了。那里面就算是有非战斗人员，那也只会是军队的后勤，这些人难道不也是敌军吗？而且大幅削减欧莱奈部落在地面的战斗力，这难道不是神谕机制希望看到的吗？”
“我不知道军方是怎么考虑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去袭击了E15p这座城市，万一引起欧莱奈人在海底部分的激烈反应呢？这不是逼着我们自己进入全面战争吗？现在的我们承担得起全面战争吗？”
易欣情绪激昂，眼神里闪着渴求胜利的光：“一样是全面战争，你觉得敌我双方都措手不及，和等到敌人准备好了，只有我们措手不及。哪个好？”
林峰知道，他这不是对战斗胜利的渴求，而是对自己的研发成果取得胜利的渴求。
他想了想自己多年在家里闷头苦干时不得不面对的寂寞，只好先答应下来：“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要那么激动嘛……”
“千万不要忘了啊！”易欣说完，为了不给林峰思考拒绝的机会，便从办公室逃了出去。
留下林峰一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应该因为‘启示’而对这样无根无据的请求加以提防，但是因为一个‘启示’而用没有根据的理由去质疑另一个‘启示’，又让理性的自己难以启齿。
偏偏易欣竟然也在同一天经历过一样的事情，这让他放松自己以往对‘启示’这种迷信的警惕。
“我真是昏了头了，会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